这番密谈实际上就是讨论皇帝的后事和新帝继位后的权利分割。夜雪渊会坐上皇位,但朝中还有相当的分量在夜雪焕手中,也算是他二人未来君臣关系的某种平衡。卢秋延和冯以征都未觉意外,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
    到了第二日清晨,皇帝终于醒了。夜雪焕大早收到消息,匆匆赶去太微殿,正好在途中碰上了从东宫过来的夜雪渊和玉恬。
    刘妃孝期未满,这两人虽未穿缟衣,却也都一身素白,绣图滚边暗纹一应没有,惨淡得活像是来奔丧送葬的。
    ——真要论起来,其实倒也无甚差别。
    太微殿门前聚集了一堆嫔妃,按照位份大小,规规矩矩地候着。
    夜雪极一向对后宫不甚上心,三宫六院虽也不少,但真正临幸过的屈指可数,膝下统共就五个皇子,其余嫔妃一无所出,真说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群后妃早就没了指望,以至于皇帝从连日昏迷中醒来,她们也只是出于礼法才来候着,看到两名皇子前来,默默让开了一条路,一个个的都很麻木。
    夜雪薰的寝宫离得最近,所以也来得最早,但明显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和莫染胡闹太久。夜雪权也已经到了,但腿伤未愈,坐在殿内一角,脸上波澜不惊。小楚妃领着夜雪镜站在另一边,眉间的燥意根本都掩盖不住。
    她在皇帝榻前照顾了十余日,好不容易盼到他醒转,还没能诉一诉自己连日来的担忧辛劳,一直告病的南宫雅瑜就款款而来,直接把她赶出了内殿;要不是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只怕都要让她去外面和其他嫔妃一道站在冰天雪地里候着了。
    皇帝尚未完全回复意识,太医都在忙进忙出,内殿里只有一个南宫雅瑜,其他谁也不让进去。
    等到皇帝总算清醒,第一个叫进去回话的却是夜雪权。当日御书房里必有猫腻,夜雪权一直缄口不言,皇帝刚刚清醒就喊他进去,明显是要串口供了。
    夜雪权没过多久就从内殿出来,被颜吾搀扶着,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涣散的瞳孔愈发黑沉,看不出一点情绪。
    随后进去的是夜雪薰,一脸索然地进去,又一脸索然地出来,浑然无谓,仿佛里面躺的不是他亲爹,而是个从未谋面的生人。
    夜雪渊进去的时间比前两人都久,里头隐隐都传出了低吼声,最后出来时狠狠甩上了门,眉眼间满是怒意,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玉恬悄悄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臂,他才算冷静了些,给夜雪焕使了个眼色。
    夜雪焕会意,施施然进了内殿。
    内殿里熏炉烧得正旺,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和湿味,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艰涩粗重的呼吸声在室内回响,夜雪极斜靠在床沿,两颊深陷,双眼混浊,斑白的发丝披散着,更显得稀疏败落。
    他重伤失血,又昏迷十余日,本就极其虚弱,禁不起半点折腾;几剂猛药下去,几乎就是透支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直接把他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今虽然意识清醒,怕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把几个皇子分别喊进来回话,实际上就是交代遗言了。
    陈悭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捧着一碗参汤给他吊命。他伤在喉咙处,吞咽困难,一碗参汤到现在也没能喝完。
    陈悭的神情越发悲戚,恨不得都要哭出来;而坐在一边的南宫雅瑜却脸色淡漠,手里把玩着茶盏,一言不发。
    夜雪焕语调轻缓地说道:“父皇重伤初愈,许多事不急于一时,还是先保重龙体才是。”
    夜雪极闻言冷笑:“朕这身子还能撑多久,朕自己心里清楚。”
    夜雪焕不温不火地答道:“父皇若有教诲,儿臣洗耳恭听。”
    “你这么有本事,朕还有何可教诲你的?”夜雪极阴沉着脸,又怒又讽地嗤笑,“朕可真是生了一群好儿子,一个比一个会败事,一个比一个盼着朕死!”
    他情绪激动,嗓门一高就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若不是有陈悭扶着,几乎都要倒回床上去了。
    陈悭赶忙给他拍着胸口顺气,口中说着“陛下息怒”,一面用眼角余光怨毒地睨着夜雪焕。
    夜雪焕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这位父皇如此气急败坏过,心里并无同情,却也无甚快意。
    ——这场宫变之中,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这十余日中查明了不少事,比如金吾卫的确只是将计就计,假意谋逆,但方敬却是真的要报私仇,真的与刘霆联手,所以刘霆才有恃无恐;而金吾卫其余军官百口莫辩,稀里糊涂就与羽林军拼了个两败俱伤。至于方敬究竟有何私仇,谁也说不清了。
    又比如反叛的东宸卫里也的确有楚家之人,但早已被夜雪极策反,只待谋害太子之后再反咬楚家,结果被夜雪焕横插一脚,连着刘霆的人一锅端了,未能成事。
    再比如后宫那头的金吾卫里也有楚家的人混迹其中,要暗杀南宫雅瑜,好让楚棠楹上位;然而这批人实际上也已经被皇帝策反,借楚家之手控制夜雪薰,以此来牵制南宫家,必要时甚至连他都要杀,反正最后刘霆和楚悦之都可以背锅。
    夜雪焕原以为皇帝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好在莫染够莽够强硬,否则夜雪薰和南宫雅瑜当真要性命难保。
    他也总算看清了皇帝的意图,可笑夜雪权当初还和他讨论过皇帝究竟属意于谁,原来这位深谋远虑的帝王竟是谁都不曾属意,他们每一个都不过是任由摆布的棋子,随时可以抛弃,最后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继任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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