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槿月眉梢微扬,静静注视着将散未散、几乎难以辨认其人形的浓雾,又听得他宛如怒极反笑,仰头遥望夜空中的血月,边笑边高声嘶吼:又是就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啊
    声声泣血。就在方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快要触及那片漆黑的夜幕了,就差一点。
    他甚至都在幻想着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恍惚间又要重回那寂寥的无人之巅,可一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帝君旁若无人地畅快大笑,仿佛这样就能略微排解他这千年来的苦痛,可惜他却偏生不是个聋子,还得听那个招人厌烦的姑娘嘲弄于他:你还差得太远了,帝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注定逃不出去的。
    她口中的他,除了那个吃里扒外的星君,又还能有谁?在帝君眼里,他作为一个天界神明,成日里往地府钻,最终还偏帮着外人,实在可笑。
    是故,帝君咧着嘴干笑两声,哑着嗓子道:是啊,他就是舍了这一身法力,都要和我作对!他远比你更该死。
    早在千年前,星君就是那副遗世独立、无欲无求的假清高样子,其实他不过就是自命不凡罢了。他怎么还不死?帝君满眼凶光,恨不能生生扼杀他的灵魂。
    假清高的沈长明瞥了他一眼,迎着他满身的怨恨气息,答得面无表情:法力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不需要。她既想守住人间,我当然要陪她一起。不知我亲手为你备下的幻境如何啊,帝君?
    哈哈哈哈!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当年就该不惜代价,就是强闯幽冥界,都要让你再死上一回!帝君气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拖得老长。
    他心有怨怼也是再正常不过,方才他领着修罗恶鬼冲出无间地狱,一路上都顺利得很。
    它们甚至趁着地府疏于防范之际,血洗了整个幽冥界、放出了各大地狱中数不清的冤魂厉鬼,那是何等快意潇洒、痛快非常?
    直到他后知后觉,察觉到这竟只是一个痛快淋漓的幻境,而它们竟仍被一束星光困在血海中停滞不前。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如今站在他眼前、肆意嘲笑着他的凡人、蝼蚁,要他如何不恨?
    一刻钟啊,就差这迷失于幻境的一刻钟,局势就被瞬间逆转,他精心谋划多年,竟就因这小小纰漏,就这么落了下风。
    你可知,为何她的法器叫缚梦?沈长明仿佛是想让他做个明白鬼,又似在对他大加嘲讽,幻境、噩梦?你那点见不得光的伎俩,在她面前就像笑话。我只学到了她万分之一,就能叫你万劫不复,可见你从来不是她的对手。
    相较于当年呼风唤雨的模样,如今的帝君多少有些黔驴技穷,想是国师和丞相到底不过是凡人,就算有心帮他,也是力不从心,只能变着花样地造出些幻境来罢了。
    帝君再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只知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像是要把生平的怨恨尽数说与众人听。
    江槿月也不想与帝君多言了,正要提笔凝神,便听得他笑声桀然:幽冥尊主,你就是杀了我又能如何?还有一座城的人给我陪葬呢!我不亏啊、不亏的!
    这是临死都要拉几个垫背的?若是神魂俱灭,他甚至都不必去走黄泉路,亦不需轮回转世,还眼巴巴地拉人陪葬作甚?
    对此,江槿月只能给出中肯的评价:你可真是病入膏肓,彻底没救了。
    从前的帝君,疯归疯了点,梦想好歹还是远大的,还想着毁灭三界、脚踩天道。如今真是时过境迁,他别的本事毫无长进,倒是变得更容易满足了。
    可惜啊,他说他们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怕是没人能给你陪葬了,您还是自己上路吧。
    听到她胸有成竹地说出这番话,帝君嗤笑出声:他说什么你都信?真无知啊。你们那国师还算可用,我教他以血饲鬼、结阵封城。眼下,那座城早就成尸山血海了。我说过的,我会杀了所有人。尊主,你看到了吗?你快回去看看啊!
    说着说着,帝君又开始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只怕他早已神志不清,是很难沟通了。江槿月斜眼看他,只觉得他可悲,放着好好的神不当,非要把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
    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说罢,她正打算亲自送帝君上路,沈长明沉默片刻,抬手拦住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又转而面向帝君:确实会有人陪你上路,譬如国师。在你看来,今日不在幽冥界的鬼差和神君,现下会在何处?
    二人将帝君面上一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下意识地相视一眼。江槿月歪着头眨了眨眼,轻轻伸手一挥,十分贴心地将王城中的画面展示给帝君看。
    毕竟帝君都要死透了,他们又怎好让他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上路呢?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卖力地挥舞着拐杖的城隍。瞧他这副认真指挥黑白无常和鬼差押送冤魂的样子,真是神采飞扬,愈发像千年前那位刚正不阿的知州了。
    就这些个虾兵蟹将,还不够给咱们地府塞牙缝的!难为帝君瞎了眼,竟指望它们能为祸一方?城隍轻蔑一笑,得意洋洋地半眯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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