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一切都很好奇,让我教他辨认屋里的物件、屋后种了什么菜、这菜是如何长的、为何水要从井里担出来、我娘骂我爹的时候我爹为何从不还嘴。我帮爹娘做些家务事,他也总跑过来搭把手。
    这样过了一年,我又长了一岁,个子高了些,眉目间也有个女人的样子了。九枝形貌上没有变化,只是慢慢熟悉了人世的生活,也更像个寻常的男子。他原本是长长的乌发,顺着双肩瀑布一样披下来,我娘又教他男子如何盘头,方便活动,始终待他如己出,倒不曾因为他是妖而疏离了他。
    我爹在家中的地位,就又往下降了降。
    九枝渐与常人无异,爹娘也终于敢让他下山。有时我不上课,便带九枝一起到镇上走一走。
    那日镇上办集市,娘让我一早带九枝去逛逛,有好看好玩的东西,给九枝买一些。
    第一次逛集市,九枝比平时更加活泼,一路上缠着我给他讲了好多人间的故事,到集市上,也是瞧什么都新鲜,拉着我四处跑。
    他爱吃,不大一会儿便买了好几样吃的,吃到眼睛都眯起来。只是其他物件,他有兴致的不多,整个集市转完,不过只买了根红绳。
    这红绳细细的,中间挂着一个小铃铛,不会响,但做得极精细,九枝一眼便看上了。我付了钱,替他系在腕上,他笑得眼弯起来,拿手指在我掌心一字一字写:娘子,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呢。
    我心想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又一想他是个妖,本就没有这些分别,也便不在意了。
    就当得了个小妹妹,也是极好的。
    从集市出来,我想起要去药铺给爹抓付去火的药,九枝不喜欢药铺的气味,便在门外等我。
    我买完出来,看见他正盯着一群路过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看。
    听我爹说过,本朝男子尚美,喜好梳洗打扮,有几个钱财的,都尽可能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细。只是小镇上没什么富人,平日里我也不常见,这群男子像是外来闲逛的,都穿着素雅的长衣,布料顺滑得如同要发出光来。
    莫说九枝,来往经过的人都颇多侧目。
    我差不多知道九枝在想什么。
    夫君喜欢他们的衣服?我指指那些男子说。
    九枝却摇摇头,拉着我要去买旁边的糖人吃。
    他笑得一如平时,但我能觉出他心里的慕往。说起来,他入我家后,确实没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我自然也没有过。
    但我都不用算,就知道这衣服我买不起。就算买得起,那也是我爹娘的钱。这钱我还要用多久?
    我捏着口袋里的铜钱,一边被九枝拉着走,一边暗下了一个决心。
    回家时已是傍晚,九枝拿着两个糖人欢天喜地,去跟我娘分享。我悻悻然走到屋后。我爹正在菜地里割菜,我过去帮忙,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他:
    爹,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营生,可以赚大钱么?
    我爹横我一眼:我要是知道,咱家至于这么穷吗?
    我心说也是。
    然后我没再说话。我爹看我样子不对,收了手上的东西,两步晃到我身前,我抬头看他,一道夕阳正投在他背后,辨不清他脸,也不知他是什么神情,只听他说:你当真要赚钱?
    当真。
    赚钱为何?
    给九枝买漂亮衣服。
    爹一下叫口水呛了,咳嗽了好几声。
    半晌,他又说:子时,你来爹娘屋里一趟吧。
    五
    有灵,你知道爹娘为何这么多年,都守在这荒山上么?
    子时。九枝在自己的屋子睡下了。我从我的屋出来,进了爹娘的卧房。他们二人坐在床边,同时看着我。想必爹已对娘说了我问他的事,看娘的神情,我总觉我要挨骂,一声都不敢吭。
    却未想爹问了我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话问的,我哪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
    我摇摇头。
    爹想说什么,先看了娘一眼,娘点点头,他才清清嗓子,道:
    我同你娘亲守在此,是承上天所令。
    上天?神仙让他们待在这儿的?
    那神仙是不是有点儿缺德了?
    看我一脸不解,爹又说:此事个中缘由,说起来复杂,你不必全知道,但你也大了,有些事,爹娘是时候告诉你。
    上山之前,爹本是玄师。他道。
    玄师?我还是不解。玄这个字我懂,私塾的先生教过,天上地下,未知之数皆可称为玄。
    可什么是玄师?
    算卦的?我随口问。
    爹有些不耐烦了,拉下脸,说:你爹我是抓妖怪的。
    抓妖怪的?
    我眨眨眼,总算听明白了一句。须臾间又觉得不对。爹是抓妖怪的,那九枝我不禁紧张起来,朝九枝卧房那边望了一眼。
    你别怕,爹说,爹做玄师时,只抓对人为害的妖。
    九枝这样修行的大妖,他也抓不住。娘补充道。
    我险些笑出声。
    爹神色尴尬,又清清嗓子,道:总而言之,爹所做的玄师,主要职责便是清除那些在人间作乱的妖,有时也行些镇邪驱鬼之事,术数命理,星象仪卜,皆需涉猎。凡常人所求,不论穷富贵贱,都必有所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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