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辀迈步穿过玄关,向客厅走去。当年买的时候就是精装修标准交付,除了没有电器、家具,其他都一应俱全了。常年没人住过,即使物业管家按时来开窗通风,房间内还是残留着一股轻微的甲醛味。
    王如海的身边站了一个小伙子,他看看梁辀,又看看他,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小伙是小区附近二手房公司的中介,王如海虽然拿着钥匙,但是却不会开门。
    这种钥匙插进锁里,需要特殊的技巧才能打开,是专门配给装修工人用的钥匙,等到装修完了,业主可以通过电子锁,销毁这套钥匙。
    所以,他开不了门,只能重新回到小区里,这时,他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两个中介打扮的小伙子,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梁辀冲中介小伙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小伙子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了几下之后,这才离开。
    瞬间,本就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两个人。
    王如海低下头,他狠狠地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口渴。
    而另一边,梁辀却显得很自如,他走到客厅的落地门前,透过玻璃,能看见外面的入户花园,他背着包的那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则移开玻璃门。
    门一打开,风杂着草地的味道,就飘进来了。
    常年没有人住,物业只是帮忙打理院子,草坪修剪得马马虎虎的,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低,有的地方,草坪都秃了。花园被中间一条硬化的石板路一分为二,石板路尽头就是黑色的栅栏,属于这套房子独用的入户门。
    梁辀站了会,他看似很是享受样子,站在那,看着花园却不说话,王如海也吃不准他想怎么样,只能讪讪地说道,“姑……姑爷。”
    “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挺……挺好的。”王如海磕磕巴巴地回到。
    “当时,我来这看房子,我觉得这个花园的栅栏私密性不够好,”
    王如海听到梁辀的话,抬眼望了过去,黑色的栏杆不粗不细,虽然好看,但是间隔有些大,从路边一眼就能看进来。
    “不过,我后来想想,这里种两柱藤本月季也挺好的,威基伍德,或者伊甸园,都行,它们都开粉色的花,”说着,他回过头,看向王如海,“就像纪月一样。”
    这下,王如海更加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他眨了眨眼,什么都没听懂,只是木讷地站在那。
    “你应该看到了吧,房产证上面写的是外婆的名字。”
    原本煞白的脸,听到梁辀的话时,脸就突然涨红起来,他被揭穿了之后,羞耻感令他脸上的温度像发烧一般滚烫。
    梁辀微眯着眼看着他,过一会,面无表情的继续说,“你不疑惑吗,为什么是外婆的名字?”他在说话时,一直观察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老丈人。他脸上的表情,一会红,一会白,一会惊的。这次,他不再卖关子了,“因为这套房子是我买的,纪月不知道。”
    这句话,像雷一般,在王如海的脑子里炸开,他猛地抬头,双目圆睁着,看着说话的人,不知道是自己心虚,还是梁辀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从他们见面开始,他眼神都是飘忽不定的,不敢对视,此刻,两个人才真正的相视着。
    “这房子,只有外婆和妈知道。外婆算到有今天,所以产权人写的是她的名字。然后,我们又去公证处公证了她的遗嘱。日后,如果我和纪月离婚了,这套房子依然会回到我手里,外婆说不屑占我的便宜。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那丈母娘在这儿住着,也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王如海明白了,他的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从头到尾,就和他没一毛钱关系,就像女儿结婚一样,从头到尾,没一毛钱关系。
    梁辀又重新看向院子,他想到,那个时候来这里看房子,外婆说,院子东墙边上种绣球,二楼种一盆蓝雪花正好垂下来,入户门这里种一颗樱花树。纪月最喜欢花了,希望她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
    “王如海,你想住这吗?”他突然开口。
    “噗哧”笑了出来,王如海站在那,脸上换成了嘲讽的笑容。
    梁辀却毫不在意,他一只手搭在门上,整个人倚靠了上去,“你看,这儿多好,除了地上两层,还有个地下室,地下室带了个车库,有独立的后门。”
    这个小区很大,在桐乡里也数一数二,小区里分成三个片区,分别是迭墅,小高层,和高层了。那个中介小伙告诉王如海,相悦雅苑里最好的就是这个迭墅,当年刚开盘的时候,院子、地下室、露台全是送的,性价比极高,现在二手房市场里也奇货可居,房价早就都翻了几番。
    接着,梁辀又悠悠地说,“你住在这,就没人在笑话你了吧。”
    王如海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的话时,瞳孔瞬间放大,唇角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年轻的时候,王如海在镇上的地板厂做司机,但是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太严重了,国营地板厂改制的时候,他就第一批下岗了。
    之后,他开过货车,做过包装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在村委的安排下,在镇上的小区混了个门卫的工作。
    他的那些风流韵事,特别是被纪澜捉奸的事,总是村里的谈资,男人们看到他,还会叫住他,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坐下来聊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纪月结婚之后,纪澜就变了,她的心情变得很好,总是把女儿和女婿挂在嘴边。
    于是,王如海成了那个最可笑的笑话了。
    村口那些人的眼神,仿佛在说,‘看,这个男人多可笑。’
    “姑……姑爷,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颤颤巍巍地说。
    “你叫我什么?”梁辀回了句。
    王如海想起,他和纪月已经离婚了,赶忙换了个称呼,“梁老师,你想让我做什么?”
    梁辀转过身,左手捏住肩带,将背包向上提了提,随后,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你对我来说,只有一个作用,”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冷笑,“忏悔,在纪月面前好好的忏悔,明白了吗?越可怜越好。”
    王如海不知道他的用意,不过他还是不停地点头,“我懂得,知道了,梁老师,你放心。”
    梁辀不再看他,而是径直越过他,走向玄关,拉开入户门时,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王如海,你还是叫我姑爷吧,听得比较顺耳。”
    虾是白灼的,味道很鲜,王如海吃完这一个,就没有夹下一个了,他挖了几口饭在嘴里,嚼着咽了下去,“小月,你还记得吗,你10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你买了一斤虾。没想到,你妈突然回来。”
    “别说了,”纪月原本双手抱胸倚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听到他的话后,站直了身子,手也放了下来,她先是看了眼莫奇,此刻,他也正看着自己,随后,才是看着王如海的背影,“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倒。”说完,立即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响起她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
    她一边走,一边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她没有去抹,任由它们流下来。
    那天是她生日,王如海带着东西来看她,外婆也没说什么。于是见状,他笑着对纪月说,“晚上让外婆给你做油爆虾。”可他的话刚说完,纪澜就突然回来了。
    她冲过来,一把抢过王如海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扔到地上,狠狠地用力踩了下去。
    纪月看见,青灰色的虾从塑料袋里蹦出来,随后,被她妈一脚踩成烂泥。
    莫奇从休息室里追了上来,纪月听到他脚步声,随后,听到他轻轻地喊了句,“纪月。”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吸了一下鼻子,“你早点回去吧,我回酒店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莫奇顿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想去搂她,去拥抱她,他的手还没触摸到,她就重新迈开脚步了。
    她走得很快,走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进电梯的。他看着电梯门关上,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太不了解纪月了,那种无力感,就这样,瞬间围绕着他的周身。
    纪月回到酒店,直接开始工作,一直到16点多的时候,夕阳正好照在屏幕上,有点刺眼,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走过去,站到窗前,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电话拨了出去。
    “阿银,你帮我去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谢谢。”
    过了十几分钟,她收到阿银的电话,“纪小姐,还在。”
    纪月抿了抿嘴唇,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你帮我一个忙,把他送回家,谢谢。”
    “好。”
    王如海在ICU门口,坐了一下午,他看见那个带着金链子的壮汉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知道这人和纪月什么关系,只是下意识地瑟缩着身子。
    男人说得是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戾气,“纪小姐让我送你回家,走吧。”
    王如海愣了下,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跟在男人身后。
    梁辀从福州回来,到酒店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他刷了房卡,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的灯都亮着,电视也开着。
    他走进去,发现纪月靠在床头,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电视。
    “那么快回来了?”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电视上,瞄了他一眼,笑着说。
    “看什么电视,那么认真。”他走进房间,边走边看一眼电视,电视里在放一部很早的韩剧,他走到床边,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他的舌头钻进她的唇齿间,舔舐着她的牙关,分开时,卷走了对方所有的气息。
    纪月闻到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下次晚了,就别赶回来了。”
    “没事。”梁辀把背包扔在床前凳上,随后,脱掉外套,最后他将衬衫袖子挽了起来,走进浴室,“我先洗澡。”
    等他出来时,电视和灯已经关了,只留下床头那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他没有穿酒店的浴袍,就裸着上半身,下半身用浴巾裹着。他掀开被子上床,看见她裹在被子里,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
    他的一只手轻轻地从她的脖颈下穿过去,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腰腹那,从背后将她圈在怀里。
    “梁辀,今天王如海来了。”她背对着他,说话时,还是闭着眼睛。
    他心里一点都不意外,嘴上还是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噢?他有没有惹你不开心,你要不开心,下次就让楼下医院的保安拦住他。”
    “就是他在我面前晃悠着,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梁辀放在她腰腹上的手慢慢收紧,然后亲在她的发顶上,“没事,别想了。”
    “对不起,梁辀。”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纪月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他放在自己腰上手,上下抚摸着,“你以前说过了,我知道了。”
    看她没有再说话,他的手轻轻地拍了起来,没过多久,她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沉入梦乡里。
    第二天早上,纪月是被手机吵醒的,她半睁着眼睛,梁辀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她没有接,而是盯着电脑里的PPT,“那么早就工作了?”
    他凑过去笑着亲了一下,“那么早就有电话?”
    纪月看了眼名字,接了起来,电话是阿银打来的,问她今天想喝什么汤?
    她想了一下,“要不排骨汤?但是我不要放玉米的那种。”
    梁辀的视线一直在PPT上,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插了一句,“千里光鲍鱼仔炖鸡。”
    她愣了一下,“好喝吗?”
    他头也没抬,“你问他啊,不是广东人吗?”
    纪月微微皱着眉头,“阿银,你会煲那个千里光鲍鱼仔炖鸡吗?”
    电话里的人也怔愣在那,反应过来之后,连着嗯了好几声。
    阿银和纪月打完电话,就打给宋霁辉了,那时,他刚到工作室。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笔,一边听他汇报,一边拿在手里把玩着,电话快结束时,他笑着问,“她有没有说今天要吃什么?”
    阿银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千里光鲍鱼仔炖鸡。”
    宋霁辉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梁辀说的。”
    “好像是的。”
    “啪”的一声,那支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进沙发边上的垃圾桶里,宋霁辉哼笑着,千里光又叫千里明,本草纲木里喻其恢复目力可及千里。梁辀是在用这个比喻嘲讽他,嘲讽他留了个阿银在纪月身边当千里眼。
    不过中午的时候,纪月并没有看到千里光的这个鸡汤。阿银只拿了个保温壶来,里面是粥,他拿起汤勺给纪月舀了一碗递过去。
    梁辀看了他一眼,阿银直接把勺子扔回壶,他抿着唇轻笑了一下,自己动起了手。
    这是一壶虾粥,还放了干贝、蘑菇、香菜,和小米一起慢慢炖煮,虾和香菜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
    “今天怎么不是汤了?”
    阿银想了一下,他又不能说这是宋小老板的主意,只好随口胡诌了一句,“今天没去买菜,明天再煲。”
    纪月没有怀疑,低头喝了起来。
    阿银看见梁辀正拿着调羹,在虾粥里舀了几下,他的嘴角抿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梁辀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放得是弓背虾,每一支都被拆了虾线,煮熟后,橙红色的虾,弯成好看的弧度,多形象啊,说他能屈能伸,谁说不是呢,他心想,不过比起这些,还是这种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更有意思,令人充满战斗的力量。
    他越来越讨厌宋霁辉了。
    之后的每一天,王如海都一早从村里出发,倒几趟车来嘉兴,等到晚上的时候,阿银开车把他送回去。刚开始纪月觉得不怎么舒服,后来也习惯了。他们尽量不碰面,吃饭的时候也会岔开,偶尔碰到时,王如海远远看到她,就会绕着走。
    几天过去了,纪澜还是没有醒来,她躺在那一动不动,人也越来越瘦了。主管医生马主任看了,也叹了口气。随后,他提议家属考虑做气切手术吧,迟早要切,晚切不如早切。
    纪月坐在走廊里,这个决定只能她来做,此刻,她觉得这个决定沉重极了。
    梁辀在她身边坐下,圈住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肩头。
    “一旦做了这个手术,就离不开呼吸机了。”
    “马主任不是说了吗,有人昏迷了59天才醒来。”
    纪月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她闭上眼睛,整个人显得疲惫极了,“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时间照顾她。”做完气切之后,纪澜会转到2级病房,接下去就是她的求生意志与死神的拉锯战了。纪月如和梁辀都有工作,只能请护工照顾。
    纪月觉得,这是一条,她看不到尽头的路。
    “没事,我们请个好一点的护工,等周末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去看妈了。”梁辀低下头,哄着他的姑娘。他总是愿意放低身段哄她,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我来照顾她吧。”
    纪月看向说话的人,王如海就站在不远处,他用力地搓着裤缝,像似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脸就涨的通红通红的。
    她眯起眼睛,盯着王如海看,此刻,她感觉到,梁辀的手也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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