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纪月让阿银去跟踪王如海一天。现在,她站在ICU楼下那层的走廊尽头。今天依然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太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白墙上打出一片五彩斑斓。
    她靠着窗站着,阿银站得离她半米远的位置,“他在那个小区做保安,昨天晚上我送他回去之后,他还继续上班。”
    “他真的在那个小区做保安?”
    阿银忍不住抬起头看她,纪小姐对人说话时,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是遇到有关于王如海的话题时,瞬间她就变得冷冰冰了,“对,我今天早上去过小区一次,扮成准备炒车位的广东人,问了物业经理。”他停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她,“除了前天晚上休假,之前几天,他都正常上了夜班,到第二天早上5点才下班。”他看见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弯了弯嘴角,说了句,“谢谢。”
    纪月回到ICU,看她站在门口,护士问了句要不要进去,她摇了摇头。护工在给纪澜擦身体,梁辀避嫌背过身站着,而王如海则在那边打着下手。
    医院没有秘密可言,那天,王如海和纪月在走廊里起的冲突,这里的护士医生都知道了。有人说,这个男的看上去不是挺好的,家里请了护工之后,女儿女婿不怎么见到了,倒是他每天过来,还在边上帮忙。
    外人不知道,因为梁辀的关系,纪澜在ICU里被特殊照顾。一般跑腿的事,那个护工阿姨会帮忙,稍重要一点的事,他们才会联系纪月。如果不在医院,那他们多半是因为工作回酒店了。
    梁辀背过身时,看见她站在门口,朝她瘪了下嘴角,纪月摇了摇头,下一秒,他就从ICU里走出来了。
    “怎么不进去?”看见他走出来,纪月也转过了身,身后的人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ICU门口等着的家属,都是熟面孔了,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医院里有点关系,除了下午,早上也能进去探视。有的家属就趁着他们进去探视时大门开关那一刹那,透过门缝看一眼。
    于是,他们两个人索性穿过候着的人墙,走到远一点到地方再说话。
    梁辀伸出手搂住她,随后,手轻轻抚摸在她的腰上,天气渐渐炎热了,她早换上了夏装,薄薄的衣料下,她都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硬茧。
    “怎么了?”他又问了遍。
    “下周不是还要去福州出差吗,我和马主任商量了,下周一就把气切手术做了。”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点点头,“嗯,好。”
    她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梁辀却看出来了,他微微弯腰,低下头平视着她,眼神坚定,“没事的,我在呢。”
    她点点头,随后,又止不住的不停点头。
    相爱大概就是这样,不用开口,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然后坚定不移的陪伴在她的身边。
    话说到这里,突然,有个穿着绿色护士服的小护士快步向这边走来,纪月转头看去,直觉告诉她,有事发生了。
    阿银没有将车里的对话告诉纪月,不过宋霁辉知道的清清楚楚。
    “村委的王主任和王如海是远房叔侄关系,所以一出事,王如海就知道了。和他一起的那个女的,是姘头,叫陈彩桦,不过他们俩并没有结婚,女的还有个儿子在桐乡开网约车。我跟踪他的这两天,发现他和村里很多人都认识,不过镇上王姓是个大姓,他认识那么多人,也不奇怪。”
    宋霁辉没有再问王如海的事,反而问起了纪月,“纪小姐她妈怎么样了?”
    “没有意识,做了两次腰椎穿刺手术,纪小姐下周一要去福州出差,和医生商量做气切手术,然后转出ICU。”
    他没再说话,阿银在电话这头就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他继续说道,“我周末来一趟。”
    阿银马上接了句,“那我来接您。”
    “好,你明天一早来观澜接我。”
    快入夏了,天是一日比一日亮的早,阿银7点从嘉兴出发,开到淀山湖时才8点多,太阳却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透过玻璃晒在车里更加炎热,他提前打开了空调。
    酒店后门保安亭孤零零的掩藏在竹林后,里面值班的保安,一看到这辆车,就立即按下遥控器。
    黑色的铜制大门,这才缓缓向两边移开,门后也是大片的竹林和瀑布。
    阿银远远就看见宋霁辉站在台阶上,他穿了件浅灰色的短袖体恤,下面是深灰色的休闲裤,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正在讲电话。
    他赶紧轻踩油门加快车速,随后,又不偏不倚停在宋霁辉的面前。他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就看见宋霁辉摆摆手,自己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宋霁辉是个很奇怪的老板,他总是喜欢坐副驾驶位置。阿ken说过他好多次了,他都不以为意,说多了,他就笑着打马虎眼,让公司买辆7座车,再给他配一个司机。
    听到他的话,阿ken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好像你说了,就真的会做一样噢。”
    宋霁辉则笑了起来,“我觉得,我们是朋友,不用觉得,谁是司机,谁是老板。”
    他坐上车,立刻就将椅背往后调到一个舒服的角度,靠了上去。
    阿银下意识的将空调出风调小,就当他以为宋霁辉要休憩的时候,却听到他开了口。
    “这次的事辛苦你了,回去后给你包个红包。”
    “谢谢老板。”
    宋霁辉缓缓睁开眼,看向车外,大片的常绿植物中,偶然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你在Vinko那做厨师,辛苦吗?”
    “不辛苦,如果没有你和温哥,我还在香港端盘子。”
    “以前还跟着他去工地,去应酬,现在只能在朱家角炒菜,没意思吧。”
    “都是工作,知足常乐。”
    宋霁辉笑了起来,放下车窗,任由风吹了进来,他想到,纪月总是很喜欢将车窗放下,然后趴在车门上,没一会,风就吹乱了她的短发,“回头,你来帮我开车吧,我会给Vinko找个厨子的,你知道的,阿ken是台湾人,缺点就是心太软了。”
    阿银捏着方向盘的手,不由的紧了紧,他舔了舔嘴唇,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好。”
    “申市工作日外牌限行,车都停在我工作室那栋楼的地下车库里,第二把钥匙在阿ken那,你自己去挑一辆,不要7座车。”
    “好。”
    “一会去了嘉兴之后,你再回趟申市,去吴酬律师事务所,在淮海西路徐汇源那,你把他接过来。今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
    到了嘉兴之后,阿银抽空给朱家角的温老板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立刻说话,以为他有些不开心,阿银准备再说话时,就听到他用不怎么标准的港普说了起来,“Chris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也有他的毛病。宋先生让你跟着他,是觉得你懂事,做事也有分寸。以后,你也要记住这些。”
    即使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阿银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温哥。”
    黄天勤很早就知道了,宋霁辉才是他的老板,Vinko不过是事务所的合伙人,偶尔往返深圳和香港,哪需要司机。
    元朗车祸发生之后,宋霁辉提出让黄天勤给自己做司机,宋世荣没有立刻答应。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把宋世荣彻底惹毛了。宋霁辉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和张恒玩得最好。张恒是什么人,宋二叔很清楚,绝顶聪明,却不走正道。两个人从小学到高中,以前一起踢球打架,他不过问。可张恒胆子越来越大,和两个富二代在国外赌球,把庄家都逼急了,只能来香港躲在宋霁辉那里避风头。
    这让宋世荣十分担心,他担心宋霁辉和张恒继续玩在一起,日后迟早会出事,他意识到,呆在宋霁辉身边的人,需要有分寸,懂事,但是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
    于是,第二年,宋霁辉一毕业,就被发配去了千岛湖,又安排了脾气特别好的台湾人邱信健跟着他,像助理又像玩伴,更像哥哥,而野路子出生的阿银,则跟着Vinko在深圳学做事。
    时隔一个星期,重新回到嘉兴的医院,宋霁辉没给纪月打电话。
    看见他的目光在停车场里转了一圈,阿银在边上说,“这里停车经常会被堵,纪小姐的车就留在了酒店的车库里,平时他们走过来。”
    他点点头,“他们每天几点过来?”
    “梁老师来得早一点,纪小姐来得晚。”阿银想了想,他觉得老板应该只是想听纪小姐的事,“她8点多才会去餐厅吃早餐,10点前到医院。”
    宋霁辉不再说话,向住院楼走去,刚上台阶,视线扫到开在角落里的星巴克,便走了进去。
    开在医院里的星巴克,生意比商场还好,今天又是周六,柜台前排着几个人。轮到宋霁辉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菜单,“超大杯馥芮白,两杯,脱脂奶,谢谢。”说完,他看向阿银,“知道楼上有多少医生护士吗?”
    “医生9个,30个护士。”
    宋霁辉看向点单的人,“再点40杯拿铁,超大杯,能送到楼上ICU吗?”
    工作人员笑得有些为难的,“今天是周末……”他话还没说话,宋霁辉弯了弯嘴角,“没事,阿银,你在这等着。那麻烦你先把那两杯馥芮白给我。”
    纪月没想到又在嘉兴见到宋霁辉。她正一个人坐在走廊里,低着头看手机,然后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停下,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愣在了那。
    宋霁辉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怎么了?不认识了。”
    她接过咖啡,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看见她独自坐在那,他便挨着她坐下了,“梁老师呢?”
    “他有工作,回酒店开会了。”
    她双手握着咖啡,没有喝,“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做饭煲汤啊。”说完,他看见她垂下的眼眸,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
    这句话说得很暧昧,纪月自己也知道,但是她又不能说什么,医生是宋霁辉找的,钱也是他垫的,阿银也每天在这里帮忙。纪澜身上都是管子,每天要小心翼翼地将仪器连同病床一起推去做检查,护工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都是阿银在搭把手,更别说其他的事了。她有话被堵在心里,说不出去。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干坐在那,看着白色的墙壁。
    “医院押金,我一会还给你。”她看向他,话刚说完,她的视线聚焦到不远处,阿银正推着蓝色的小板车走到护士站,上面放满了星巴克的纸袋。“纪小姐太客气了。”小护士说着话,从里面走出来帮忙。随后,又重新看向宋霁辉,眉头微微蹙起,“用不着,你别这样。”
    宋霁辉笑了一下,“我知道,做这种事是不会打动你的。”他举起手中的咖啡杯,“顺便而已。”他看见她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扣在杯壁上,白色的纸杯,微微变形,他接着说,“你知道的,我在其他地方对你多用心,那就够了。”
    听到他的话,她猛地抬头,压低声音,“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咬了下嘴唇,“我们已经分手了,不值得你再为我付出了。”
    呆在医院的这些天,纪月每天只是化个淡妆,宋霁辉发现,他能看见她左脸颧骨上那颗淡淡的斑,平日里都会被她的底妆遮住。这不禁让他想起他们同居的那段日子,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然后拥抱、亲吻、做爱。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他的动作是轻柔的,眼神是眷恋的,可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她就向后躲了一下,他的手只能停在半空。
    这次,她拒绝了这些眷恋缠绵,迎着他的目光,“以前,我有些混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和前夫纠缠不清。”
    “现在,你们在一起了,你就不想和我纠缠了,对不对。”他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语气里带着揾怒,说到最后,那句对不对,又带着讥讽的味道。
    “对。”
    他心里一颤,那停再半空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重重落下。
    宋霁辉觉得一股血往胸口翻涌,纪月每一次,都能成功的让自己生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绪,“这里是医院,我们回去再说。”
    纪月低下头,看着指尖上修得圆润的指甲,“回去也没什么好说的,惹人误会。”
    “误会……”他笑了起来,别过头去,只有他自己知道,笑得有多勉强。他费尽心思讨好她,落到最后一句好话都没有,只有一句惹人误会,想到这,他又连着笑了好几声。
    “小月,这是你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如海来了,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纪月不知道被听到多少,拧着眉毛,口中是不耐烦的语气,“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得回镇上,有人和我换了个班,”他的话还没说完,纪月直接摆了摆手,“随便你。”
    王如海的眼神在宋霁辉身上扫了扫,看他还不走,她的口气愈加不耐烦了,只想赶紧打发他,“你还有什么事?”
    他忙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那我走了,你记得早点吃饭。”
    纪月很烦他在这里装出好人的模样,于是,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头别了过去。
    可宋霁辉,却一直目送着王如海走远,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答案。
    王如海走了之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了继续那个话题的心思,坐在那,也不说话。快到中午的时候,纪月打了个电话给梁辀,电话里,她听到有人在说话,知道他还在房间里开会,他压着声音说一会过来陪她吃饭。
    在走廊里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见到阿银,以为阿银在车上等他,便催着宋霁辉走,他没动,只是说了句‘知道了,等梁辀来了就走。’
    但是,一直到12点,纪月都没有等来梁辀,看到等的差不多了,最后是宋霁辉先站了起来,“我们去吃饭吧。”
    两个人一起刚走到楼下,宋霁辉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名字后,对她说,“先别吃饭,去酒店吧,叫客房服务。”
    “怎么了?”
    “我给你找了个律师来,在酒店房间里等着,你不是还要和保险公司谈事故赔偿吗?”
    她抿了下嘴唇,又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我自己会安排。”
    有了刚才在走廊里的碰撞,这回,他也不恼,直接顺着她的话,哄了一句,“人家都来了,见一见,觉得不行就算了。”
    人都来了,话也都说到这个份上,纪月没理由坚持了,只能点点头,看到她应下了,宋霁辉显得很高兴,立即打电话让阿银叫客房服务。
    可纪月没想到的是,那个房间甚至和他们的房间在同一楼层。这几天,他们一直住在1906房间,而现在,宋霁辉带着她走到1911前,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阿银,原本以为是客房服务,所以门只开了一截,看到是他们,这才把门开得更大了。
    纪月走在宋霁辉后面,进房间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眼1906的房门,暖黄色的壁灯上,黑色的1906几个数字,还亮着的“请勿打扰”几个字。
    她舔了下嘴唇,突然觉得有些口渴,甚至觉得有些心虚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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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要的雄竞,来了。
    只有女主心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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