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半夜找到的,黑暗中,宋霁辉打开手机,看到微信,之后转了个身,抱住怀里的人,继续睡去。
    “周一午休的时候,汎汎溜出去和同学汇合。他们在网上认识一个驴友,他也要去318川藏自驾,找人平摊车费。他也没想到,是这么点大的三个孩子。”吃早餐的时候,宋霁辉把知道的告诉纪月。
    阿姨拿了新出炉的面包过来,她点了点头,却没动手,眼睛一直看着坐在餐桌对面宋霁辉,“那人也不报警吗?几个半大的孩子啊。”
    他拿过面包,切开,刚出炉的面包,带着热气的内馅儿流了出来,他把餐盘放到纪月面前,“他就想省点钱,才上网拼驴友一起去。那三个孩子钱也给了,说家人知道了,他就没多想。警察都调查过了,背景挺简单的,也教育他了,说他想的太简单了,万一出事,就不得了了。那人估计现在后怕着呢。”
    她点点头,不过也是,林子那么大,总有脑子缺一根筋的人,“怎么找到的?”
    “说起来,那一男一女两个同学,父母都离婚了,不住在一起,”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纪月立刻伸手过去,捏住他的手,他这才看向她,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多少有些苦涩,“他们和家里说,学校组织春游,家里就没过问。平时也是只给钱,不管人的。”
    她刚想说什么,他朝她努了努嘴,“先吃早餐。”
    车一路从杭州开到成都没有停,宋怀汎怕家里找到她,都是那两个同学开的房间,三个人凑合住。刚到雅江的时候,就因为有高反,实在扛不住,住进了医院。那个开车的驴友这才反应过来,送孩子们去了医院之后,自己去了当地派出所。
    宋霁耀去成都了,汇合后带着孩子坐最早一趟航班回来。
    纪月还有工作,就在客房里呆着,而宋霁辉,则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过了会,突然听到她叹气,便抬头看她。
    “你说,一会,我们应该说什么?”
    宋霁辉放下书,好像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他思考了下,“要不,我们早点走吧,这种场面,我也不会应付。”
    她“嗯”了一声,“是啊,如果我是汎汎,那么多人在,多难堪啊。”
    不过,他们还没找到离开的机会,宋霁虹就来了,这次,一起来的还有二姐夫。一个面上看着不苟言笑的男人,也姓宋,叫宋思连,家里是军工企业,做电缆的。他穿着西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他们点了点头,“弟弟,弟妹也来了啊。”
    宋霁虹走过去,搂住唐如珍的肩膀,纪月看见大嫂她红着眼睛,靠在宋霁虹的身上,轻声啜泣着,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都说幸福的家庭是像似的,不幸时各有各的不幸。
    过了会,宋霁虹安慰好唐如珍,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自然地交迭着双腿,“哎,汎汎这孩子也是的,”又长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
    纪月看着窗外的钱塘江发呆,索性放空脑袋,感觉到手被捏了捏,才看向宋霁辉,看到他的口型,“走不走?”眼角的余光在室内扫过,二姐在看手机,二姐夫不知道去哪了,大嫂坐在那和阿姨说话。
    见她点了头,宋霁辉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没想,还没开口,宋霁虹先抬起头,“对了,今天难得见到纪月,我们谈谈工作,不介意吧。”
    “哦,”纪月将交迭的腿放下,端坐了身子,“没事。去哪?”
    “去一楼的书房吧。”
    宋霁辉只好重新坐下,纪月离开时,他摸了下她的手,看到她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
    等她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这才摸出手机,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远游下面的营地从去年开始,全面铺开DYE的新能源无线充电协议,宋霁虹手上有个项目,想用这个做亮点,遇上了纪月,正好问问情况。谈得有些久,就连午餐都是阿姨送进书房的,见到宋霁辉一个人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宋思连主动搭了搭话,“弟妹那么能干,你就不回集团做事?”
    “不做了。大哥,二姐都做的那么好,我又比不过,就不丢人了。”宋霁辉放下手机,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但是却听的出,话是认真的,“两个人,总要有人在家带孩子。”
    宋思连脸上是不赞同的表情,他一直觉得宋霁辉是被家里惯坏的,口气也有些严厉,摆出姐夫的姿态,“别人削尖脑袋要挤进集团,你到好。”说得便是老四的两个孩子,今年硕士毕业,“奶奶”正在费尽心力,想把他们塞进集团里。
    宋霁辉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人各有志。我本来心思就不在这上面?”
    “心思在哪呢?”宋思连本就严肃的脸孔,配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瞬间,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平时照顾照顾家庭,今年不是还有世界杯么,我老婆她心情好,说不定还放我去卡塔尔看球。”
    宋思连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宋霁辉实在无可救药,决定不再继续话题,低头看起了手机。
    宋霁辉勾了勾嘴角,心想,怎么还不结束。
    等纪月和宋霁虹从书房出来时,早就过了告辞的时间点了。二姐搂着纪月的肩膀边走边凑在她耳朵旁说话,两个人显得亲密及了。
    等分开时,他就迫不及待牵住她的手,两个人在沙发上挨在一起坐着。
    “谈的怎么样?”
    “挺好,回去路上和你说。”纪月挑了挑眉,眉眼都是笑,他忍不住,亲了下她的额头,瞬间,她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害羞,眼神也有些飘忽,“家里人都在啊。”
    他牵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来回抚摸,此刻,她的头,还有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他身上,两个人就这样说起悄悄话。
    航班一落地,宋霁耀的电话就来了,原本松弛下来的气氛,这一刻,又紧绷起来。
    从萧山机场过来,不过1个小时的路程,纪月看见唐如珍饱受着煎熬的精神终于挨不下去了,她再也坐不住了,走到窗边向窗外看去。
    她就这么一直在那站着,屋内的人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轻了下去,说话时,也只敢轻声,阿姨上茶点的时候,脚步和动作更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终于,唐如珍有了反应,她转过身,眼睛在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宋霁虹的身上,“你哥回来了。”说话时,她的声音在颤抖,纪月突然间就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一时间,内心有些五味成杂。
    十几分钟后,在所有人视线聚焦的中心,那扇厚重的入户门,终于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宋霁耀,他显得很疲惫,直接走进屋内,不过没忘记和他们打招呼,只是招呼很简单,视线相交,点了点头就结束了。
    后面跟着的是司机,司机手里拿着双肩包和一个登机箱。
    最后一个,才是宋怀汎。
    和上次纪月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脸庞有些晒黑了,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鬓角和额头的碎发都没打理过,手上拿了件外套,身上穿着长袖体恤。
    唐如珍一言不发,站在玄关那看着女儿,而宋怀汎也没有走进门,还是小姑姑宋霁虹开了口,“汎汎,进来说话吧。”小女孩这才走进门,又顺手关上了门。
    纪月看见阿姨走出来,想拿过司机手上的东西,两个人交谈了两句,便走去后面工作区了,于是,只剩下家里人。
    宋怀汎刚走两步,“妈……”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原本有些黑的脸孔,露出一个红色掌印,水汽开始在眼眶里聚集,慢慢的,越来越多,她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下。
    耳光响起时,纪月愣了下,她下意识地去看宋霁辉,他捏了捏她的手,脸上也是不认同的表情。可这是,别人在教训孩子,哪轮的到他们开口。
    紧接着,第二个耳光再次落在宋怀汎的脸上,迭加在一起,脸颊更红了,还肿了起来。
    这次,声音响起时,纪月反过来,攥住宋霁辉的手。
    “宋怀汎,是不是我太宠你了,让你这么无法无天。”唐如珍的声音里面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怒火,“那么多长辈在这里担心你,你先道歉。”
    女孩的泪水终于流下,不知道是疼,还是羞愧,还是难堪,她捂着脸,低着头,“对不起,是我让大家担心了。”
    “一个一个道歉。”
    “对不起,小娘娘,”她走到离玄关最近的宋霁虹那,低着头,弯下腰,随后,又走到坐在沙发上的宋思连面前,“对不起,小姑父。”宋思连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她走到纪月和宋霁辉面前时,纪月看到她的眼泪顺着掌心,从手腕一直留下,还没等宋怀汎说话,纪月先开口了,“没事,回来了就好了。”
    她站起来,轻轻搂住女孩的肩膀,拍了拍,宋霁辉也跟着站起来,他看向坐在那一言不发的宋霁耀,“大哥,回来就好了,你们吃饭了吗?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唐如珍的视线看过来,“道歉,宋怀汎。”
    宋怀汎挣脱开,将头低得更深了,“对不起,小舅舅,小舅妈。”
    纪月心情有些复杂,她看了眼宋霁辉,他心领神会,立马开口,“哥,嫂子,那我们就先走了,这两天,大家也累了,有话也等休息好了再说。”
    宋霁虹也出了声,“哥,阿嫂,那我们也走了。”她的  视线看向宋怀汎,“汎汎,不是我说你,大嫂对你那么好,你这么多年,无论是出国打比赛,还是出国训练,她哪次不是全程照顾你?”
    纪月弯腰,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宋怀汎,轻声说句,“回来就好了,和妈妈慢慢说,舅舅和舅妈先走了。”
    她低着头,默默地接过纸巾。
    宋霁虹拿起手提包,“宋怀汎,你想想妹妹,大嫂那么疼爱你,所有精力都在你身上,她只能跟保姆住一起。去年暑假,妹妹生病了,大嫂上午刚去完医院,下午就陪你去俄罗斯集训了。宴宴才几岁,你想想,你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大嫂是不是整天都不离开你。你也可怜可怜你妈妈,好吗?懂点事了,好吗?”
    纪月觉得没什么意思,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包,见状,宋霁辉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那哥,走了啊。”他们带头往玄关处走去。
    男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见宋思连也站起来了,宋霁虹拍了拍唐如珍的肩膀,“嫂子,我们也走了。”
    “你们都说,我妈宠我,惯我,真的吗?”宋怀汎突然开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停住脚步,看向女孩,“那也应该像小舅舅那样才对吧,他明明结过婚,你们还帮忙瞒着小舅妈。”她的视线穿过所有人,准确的找到纪月,宋怀汎觉得,既然难堪了,不如,就再难堪一点,说完之后,她突然有种畅快的感觉。
    几秒后,有人才反应过来。
    唐如珍快步走过去,她拉扯着女儿的手,“宋怀汎,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跟我进房间。”大概,她用上了毕生的力气,女孩被她拉扯着后退,眼睛却还是看向纪月,“我没有胡说八道,是我亲耳听到的。”
    宋霁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了,谁能想到,在家里说话,会被人听去。
    纪月又不是傻子,从唐如珍的反应里就知道,宋怀汎说的是真的,她低下头,攥着手提包的手开始慢慢用力。
    “老婆……”宋霁辉喊了一句,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日日夜夜,最害怕的事,终于来了。
    她嘴唇微启,像似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低下头。她把包挎到肩上,轻声说,“都是你们家事,我也该走了。”
    “纪月,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想去牵她,还没碰到就被甩开了。
    她快步向玄关走去,和宋霁虹擦肩而过时,听到她也在说,“纪月,你听阿辉解释。”
    纪月没有停,她觉得有些难堪,直接去推门,玄关外就是电梯厅。同样,她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停。而且刚出门,手腕就被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挣脱了一下,他的力道更大了,“你听我解释。”
    两个人终于对视了,他看见她眼眶里泪水在打转,自己的心也揪在了一起,懊悔、后悔、难过、心疼,各种情绪在胸口乱撞,最后,变成一句,“对不起。”
    “你是不是结过婚。”她仰着头,脸上是倔强的表情,看到他点了点头,终于,眼泪一滴一滴慢慢流下来。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离婚了吗?”她又问他,可看到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她瞬间就知道答案了,“荒谬。”
    “老婆,你听我解释,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离婚,后来我重新追你的时候,是单身。”他着急忙慌的解释,边说边看她的表情,她的嘴角、眼角都垂了下去,看上去难过极了。
    此刻,她看到他脸上是哀求的表情,也看到眼镜上倒映出的自己,是难过的表情,“太荒谬了。”她重复了一句,伸手去按电梯按钮。
    “这样,我们回家,路上我和你解释好不好。”他看到电梯还停在一楼,“你等我,我去拿下手机,我们回家。”
    他深怕电梯电梯上来,没等她回答,就立刻转身。
    屋里的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大哥大嫂都不在了。
    看到他折回来了,宋霁虹说了句,“阿辉。”声音有些颤抖。
    宋霁辉没看她,跑着冲到沙发上,拿过手机便要出门。
    “阿辉。”她又喊了句。
    “姐,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当宋霁辉返回电梯厅的时候,纪月已经不在了,他看见电梯显示下到30楼了,只能推开消防楼梯,他边下楼边打给阿银,“你在哪?”
    “太太说,要吃绿豆糕,我还在排队。”
    他说话有些喘,“你现在回来,我们回去了。”
    说实话,他要感谢这个楼盘太大,这栋江景房的位置又在小区最里面,他跑到一楼时,看见纪月的身影刚穿过草坪。
    他又追了上去,跟在她后面,“老婆,我们回去,听我解释好不好。”他只能继续苦苦哀求着,可是她的脚步一次都没有停过。
    她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泪水,边走边擦,但是怎么擦都擦不完,江边的风一吹,将泪痕吹干了之后,皮肤又生疼。
    “纪月,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只求你能听我解释。”他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手机响了,他也顾不得去接,“这件事,你听我解释好吗?”
    唐如珍从房间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抽抽嗒嗒哭泣的女儿,肩膀一抽一抽,啜泣着,唐如珍显得比刚才更疲惫了,她按着太阳穴,“阿辉呢,我和纪月解释一下。”
    “他们走了。”
    听到小姑子的话,唐如珍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天,糟糕透顶了。
    “宋怀汎,世界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非黑即白。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苦衷,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活着。你以为你小舅舅是故意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他有他的苦衷。”
    “纪月,当时,我没想过,会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对你就是有好感,想上床,纯粹的肉体吸引,也许哪天就会消失,所以我也不想坦白。可能,你会有其他炮友,我也会有。但是后来,是我先爱上你的,希望和你进入一对一的relationship里,那时,我又害怕告诉你。”
    “所以,这就是你欺瞒我的借口?”
    他们两个离着几米远的距离,昨天来时,还亲亲热热走在一起,今天,两人之间仿佛有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舔了舔嘴唇,口气有些懊悔,“很多次,我想过告诉你,但是错过之后,我就没有勇气了。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告诉你,害怕你去选择别人。”
    “宋霁辉,你知不知道,感情里最重要的是尊重。”
    一听到她的花,他突然急了,脱口而出,“纪月,你打掉孩子的时候,你有没有尊重过梁辀呢?”  说完,瞬间他又后悔了,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语气中带着懊悔,“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个。”
    “你怎么知道的?”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我们去日本那次,你喝多了,告诉我的。”他向她走去,伸出手,想去抱她,“对不起,宝贝,我不应该说这个。”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没有再给他拉扯的机会,他抓上她的手腕,她就甩开,几次之后,他就只能跟在身后,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哀求,“纪月,对不起,我太混蛋了,我不该说这些伤害你的。”
    车就停在小区主干道上,阿银站在车门旁,纪月突然回过头,“宋霁辉,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现在正好是钱塘江涨潮的时候,站在这,都能听到江水奔腾的声音,宋霁辉觉得,和自己的心跳声一个节奏,卷起来,拍在堤岸上,他说道,“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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