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itle:  六十一:新生——
    山甘往事到此了。
    引擎声气鼓鼓的,他们回到现在这辆公交车上。
    “沉蓓结婚了。”他忽然说。
    慢慢地,她看向他。
    “当时,我对送走沉强有点愧疚,想补偿他。所以才偶尔偷偷送东西给那孩子。”他低着声。“我知道,以前我说过我不喜欢他。”
    过去的事重看一遍,才会发现新的角度。他似乎懂了路柔为什么要走。
    公车快到下一个站。江漫的声音压得极轻,怕有一个字惹她难过。
    他说:“沉蓓的事,我对她没意思,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心里不安。是我没给你安全感,才让你怀疑我。”
    “还有…古筝,很多的事,过去是我太自私,是我太优越,没好好对你,总让你主动,所以做了很多让你失望的事,害你付出太多。”
    “对不起。”他黑黑的眉毛下,眼神无比真挚。
    路柔看过一段话,形容记忆像一个犯罪现场,每一次造访都会破坏它,会丢失原有的滋味。似乎是这样。过去的怨恨、嫉妒、委屈,她每回顾一次,就褪色一次,对他的情绪再也不能大起大落。
    江漫这些饱含歉意的话,她相信他很认真,每个字非常诚恳。却感到无味。
    “我已经改了。”他说,“路柔,我想回来。”
    两人目光不自觉碰上,对视的一瞬间,沉默停了很久。
    “过去就过去了,你不用这样。”路柔说。
    这番话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哪怕是一丁点的恨。江漫觉得鼻头一下发酸,心被攥紧得呼吸困难。他转走了眼,一分钟,没说一句话。
    公交车停了一站。“这两年,你去哪了?”他问。
    她慢慢说:“哪都去了。”
    他却哪也找不到她。
    这两年于江漫,几乎是黑的。得知她“死讯”后,拜托第叁方机构找人,但花销大,这些年他没收入,老本稀薄,卖了些版权后觉得这样下去总会花光,便求了江父谋个公司位置,才有点钱继续。
    半年,却了无音讯。他破口骂机构废物,机构负责人索性不接了,说老板,国内那么大,我们都在找。行程、交易记录都查了,也蹲她家守了好几个月。更别说你找的还是个死人。
    去国外找,更大一笔钱,江漫倾家荡产也凑不齐。黯然过,他才意识到钱的力量。其他机构也不接了,觉得他有病。
    大概她“死亡”的第二年夏天,路父嫌他缠人,专门给他看死亡证明。后来,江漫立了一块能轻松踢翻的墓碑。
    路柔的“死亡”,逼他根本无法忘怀,看到稍微和她像的人就激动,像一针强心剂,将他原本的感情直接膨胀到崩溃。
    事情发展到了极致,就能重塑一个人。经历大悲大痛后,现今,江漫只想不要脸地跟她紧紧捆在一起。
    公车一路往南,人拥挤着下车。江漫贪婪地看着她,沉迷她的眼眸,等闻到路柔淡淡的气味,他才安了心。
    “还好,你活着。”说到这,他心口猛地酸胀。
    ·
    其实,路柔也差点死在山甘。
    因生理尿急,中途下车去上公厕。司机醉得不知东西,她刚下去,他便急急开走了。
    荒山野岭,路柔躲在深草中一夜没闭眼,直到明早一辆私家车经过,睡了一路,回到北城。
    割腕那天,她清理完所有关于他的照片和物品,看这些东西被火吞没,路柔抱着膝盖流泪,仿佛看到十八九岁的自己被火烧死,撕心裂肺。这是最痛苦的时候,几乎伤到了极点。她的回忆、她的爱情、她的希望,从没想过会被自己决绝地亲手了结。
    拿刀划破皮肤,对她而言还像是一次清洗,洗掉江漫。至于干呕的病,是分手的后遗症。
    父亲问她为什么回来了,那时路柔没有与人交谈的欲望,解释不出如何被耗尽。索性说,江漫劈腿了。
    路父愤怒,绝不让江漫打扰她。第二天,让朋友的私人飞机送她出国,将她的信息隐蔽得很好,一心让她休养,更没告诉她山甘巴车坠河的事。
    路柔有想过,如果她真不在了,江漫又是什么反应.
    路柔——
    有人叫她,她抽回神。是江漫。
    江漫看她漠然地看着他,然后撇眼,看向了车厢前方——数还剩几站。周围吵吵闹闹,他只觉得内心静透了,想开口,许久不成句。
    又是一站到达,人剩得更少了。江漫放缓语调说:“你别跟别人走,我什么都愿意做。”
    路柔闭了闭眼,有点疲累。“可我不需要。”
    还有些话,几乎要冲出来:为什么我爱你的时候,你不这样表现?
    “江漫,比你优秀的人有很多。”她又说,“如果我穷点、又自卑,害怕没人要,还有把柄在你手上,或许我们还能再缠一局。”
    苦涩一笑,江漫接不下去话了。不得不说,她这句话的杀伤力足够击垮他百遍千遍。挽回她,目前他有多无能无力,他知道。
    已没什么好失去了。江漫又振作起来,对她说:“我砸了古筝。”
    顿了一下,她说:“哦。”
    路柔听路父提过,没想真砸了。山甘分手时让他二选一,知道绝无可能,但还是说了,为心头那点委屈——凭什么我永远排在它的后面?
    江漫为谁砸的?为她?何必。路柔不想把话引到这。就像对林凉说他是为沉蓓砸的,她更愿意江漫没那么爱她,这样才不会降低防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你的手能弹。”她说。
    江漫下意识动了动左手,很久,闷着声音“嗯”了一下.
    车站一个个地过去,那段时间他们一直无话。
    这种生疏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肩膀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忘了过去告诫她说在外面不能太亲密,他不习惯。
    坐车这段时间,路柔大多看窗外,江漫看她,想补失去的那两年。
    看路柔的面部表情缺乏,微呆,特别的安静老实,比之以前的生动活泼,她似乎失去了孩子般的快乐,他更觉得是自己犯的罪。可她隔他那么远,整个人淡淡的冷漠着。
    江漫想起找她那年,有人拿假消息骗他。钱被拿光,人被打得疼晕在山洞,两天没吃没喝,若不是他给余洲说一天没回就报警,差点死在无人之地。那会儿蠢得不可理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真他也要去。
    他在拼命地爱她了,可她怎么就死心呢。江漫仿佛站在悬崖上,脚下深渊。
    拿起她的手盖在眼睛上,江漫的鼻头越来越酸,心脏抽得疼。
    尽力不让情绪露在脸上,他把声音极力克制得平静:“路柔,你不要他,以后他怎么办。他没办法爱上别人,每天只想着怎么把你找回来。他找了你两年,等了你两年,这两年,什么苦都吃过了,他真的认错了,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吵架,就想黏着你,跟你和好。他变了。”
    路柔的手心痒痒的,没立即移开手。
    “江漫,离开山甘后我谈过几个。”
    愣了一下,他说:“嗯。”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你只是以为我死了,所以迈不过去。江漫,现在你可以安心找别的女人了。”
    按江漫前几天的性子,他应该紧撺着她质问,然后说你敢,或者其他什么霸道的话。
    但他现在静到了极致,隔了一阵,默默放开了她的手。
    刚好公车靠站,车门一开,江漫起身下了车。
    路上的男人背影站在原地持续了很久,努力压抑着。
    哪不一样了呢?上公交车前,两人有并肩走过一段马路,他走在她外面。以前,她总走外面,这样车撞过来,伤更多的是她。现在,他终于懂了。
    路柔慢慢把头靠在玻璃窗上,觉得有气无力,闭上眼睛。
    ·
    婚礼开始提前准备。百万稀有鲜花,正在岛上悉心浇灌。地点预订的海外百年岁月的城堡教堂,牧师开始熨烫他新的祷服。请帖上烫金的名字发送各地。
    娱乐新闻开始暗自刊登自己的小道消息,头条写林家和路家的豪门联姻。
    12月20号,暖洋洋的天。路柔喜欢,叫林凉拍一套婚纱照。
    婚纱店是市内最大的一家,高端的品牌婚纱全有,一楼参观,二楼试服化妆。随便穿了一套,周围的人都夸林凉与她是天作之合。
    坚定地说“我要嫁江漫”可以变成过去平平淡淡的一个时间点。
    摄影师示意可以亲吻时,他们不约而同拒绝了。
    午间吃饭,林凉对她说:“最近在谈苏荣?”
    “停了,她太难啃了。”
    “我有她一个消息,报社那边拿到的,不过刚上热搜就被她花钱压下去了。”
    “什么?”她问。
    “她出差那天电脑坏了,就随便找了家店维修。那天刚好吸了毒,就忘了拿回来。维修店老板见没收到钱,就偷看她电脑,你猜发现了什么?”
    “什么?”
    “里面很多她性虐男性的视频。扇巴掌、鞭子打、让男的学狗叫…”
    路柔有点吃不下饭,摇摇头。“有点假。一般都会留联系方式,老板没收到钱会打她电话问。”
    “我也觉得假。”林凉说。
    隔了一会儿,他擦擦嘴,问:“江漫呢?”
    16号公交车那天后,路柔便很少见到江漫,鲜有几次,但他不再和她搭话,擦肩而过。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路柔想,或许他认同了那句让他安心找别人的话。
    “他不关我的事。”她回。
    得承认,这段感情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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