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itle:  六十六:过渡——
    江漫的房间井井有条,灰色调,家具装饰按大小、高矮依次分类、排序摆放,阳台的鲜花修剪优美。
    她看晚风来,晃动银白色窗帘。
    还是老样子,他的空间绝不脏乱,一向整理得富有美感。
    路柔翻身为上,坐于他腰腹。她用食指将碎发捋到耳后,鼻尖挨近他的。
    “我不想爱人。”她说。
    江漫有一副很能骗人的温顺五官,还有声音。“我是你的。”
    路柔立刻起身,走去阳台,点烟,冷风灌来后眼前才清晰许多。她听到身后渐渐的脚步声。
    “任何一个男的想在我身上搞感情,都是傻缺。”她吐烟。
    江漫安静着,她吐第叁口烟后,才有他声音。
    “这两年,你谈了几个?”
    “叁个?四个?”她散漫地说。
    这几任,不是觉得她不够关心他,就是劈腿,都不是善终。
    “都做过了?”江漫在她背后。
    他把右手搭在她肩上,它是硬的,冷的,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头。路柔看向他典雅的脸,他目光清清冷冷的,捉摸不透。
    也许,心里其实在想着怎么按她在阳台上,惩戒她,干得她哭。
    是呢。江漫平时对外表现得温和,趋向冷淡,情绪平得像条直线。偶尔,只有她能看到他隐藏的凶横的一面,就像一个儒雅的疯子。
    她倏地笑起来,“你想听什么回答?”  又把目光放到黑黑的远方,“又有什么意思呢?”
    月色近乎死寂,慢慢地,他的手从她肩上坠下来。
    “这两年,你真的一直在找我?”她问,烟夹在指间。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那我真死了,你会守寡吗?”她仍笑,“还真考验人性。”
    “我怕我忘了你。”他平静地说,“那时候,我想过,只有死人才不会忘。”
    她顿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死”。
    近看,江漫的那双眼有点空,盛着深极的茫然,仿佛找不到答案。他的存在,现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显得不叁不四。
    “江漫,你根本不会爱人。”她突然说。“你把占有欲弄混了。”
    他一下陷进极深的沉默。
    “我回去了。”她看了眼他的左手,很快擦过他,拧开门锁.
    门关上,她站在门前,身子慢慢靠上。
    江漫走来,额头碰到门,再缓缓转身,背靠门坐下。
    他们背对背,隔着一道冰冷的门。
    路柔又点好一支烟,慢慢蹲下。她的猜测成真了。送请帖?只是莫名想去验看他的手。她一时五味陈杂,微咬着牙。他的手是真的废了,他的天赋现在顶个屁。妈的,他要怎么活?她觉得他是真的蠢,怎么就这么蠢。
    不知不觉,一根烟尽了。路柔感觉她是昏了头,体内的母性又发作了。
    笑笑。你心疼他,谁来心疼那时的你?
    他以前不是对你招来呼去吗?他不是高洁到禁这禁那的?他不是有恃无恐吗?他不是最会清高着脸一次次委婉拒绝你吗?当时他说“我没要你这么做”他多理直气壮啊。
    掏出手机,路柔将他从黑名单放出来。
    路柔,去吧。
    你会冷眼旁观他如何烂得一塌糊涂,你会坐视不救他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你快叁十了,本对爱情的感觉渐渐萎缩,路柔,去吧,玩吧,乐趣来了。
    他不会伤到你,因为他在你心里已经死去。
    “江漫,若猫不听话,主人会把它丢了。”她给他发消息.
    12月31号,中午,江漫准时到了中菜馆。
    富丽堂皇,里面十几把椅子,都是亲戚长辈,有的好几年没见,到了开饭时间,人到齐。
    他听他们一口一个儿子的叫他,听他们讲小时候他如何优秀,如何看好,如何喜欢,接着心疼他的手,担心他的出路,有的直接给出橄榄枝。
    “要不要去表叔那儿工作?”
    他绷着脸,拳头突出青筋。拒绝了,说已经找到。
    二姨在圈子中发展最好,育有个儿子,现在是国际一流的钢琴家,小时常拿来与他作比较。
    “江漫现在真弹不了了?啧啧,以前开一场音乐会,票都抢不到。”
    “你家江岭现在都开到国外去了吧?我说,还是钢琴流行。现在有几个听古筝的?”有的酒后吐着真言。
    哪是来吃饭?个个看戏的目光捅着他,像在看丧家之犬。
    看,这就是以前的古典音乐家江漫。
    嗯,现在心里舒服了:原来捧在尖尖上的人,他废了,再也比不过我儿子。
    江漫淡淡听着,偶尔自嘲,仿佛并不放在心上。他有着目的,不然不会在二姨提出组饭局后,自己来找难堪。
    “二姨,我想借点钱。”  他的头放得低低的。
    再早些,向江父提出进入公司时,他就学会了怎么弯下骨头求人。
    但面前的女人看透江漫为了抑制他的高傲有多痛苦。痛到他眉头皱得狰狞,身体僵硬极了。
    一百万?要这么多钱?你要干什么?做项目吗?
    嗯他含糊。
    你弹弹古筝还行,二姨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没别的意思,但你做生意,还是算了吧。她不想浪费时间了,我很忙。江漫,我也想帮你,但钱都是我老公管的,这样,过几天我联系你,怎么样?
    他明白,过几天,过着过着就过去了。他只能弯着腰感激:谢谢二姨了。
    价值不菲的一餐饭,上面盛满了屈辱。江漫想,习惯就好,路长着呢,这才刚开始。
    他下楼梯时,醉酒的身子摇坠,突然俯腰呕吐,视野一片模糊。
    吐完后,瘫坐在楼梯上。胃疼,他想打电话来着,后来慢慢放下了。自己捂着肚子,摇摇晃晃扶着墙去诊所.
    已是晚上,七点,路柔关好电脑屏,告别同事后出公司门。
    顺便透透风,两人约的七点半。她提的。
    路柔站在门口,猜他会从那个点出现。左边马路?右边?还是对面?很快,她看向马路右边对面。
    以前公司给他独立办公室,江漫开着豪车进进出出。现在,她看着他从公交下来,笨拙地骑着自行车,穿一身休闲卫衣和宽裤,还是灰色。看上去,会以为是十八九岁的大男孩。
    江漫的改变猛地扑来,她没能来得及接受,甚至怀疑他有某种阴谋。
    乌云累聚,天色压得更暗了。路柔知道江漫昨天找到新工作,也有了新住处。她说去你家吧,我想吃你做的。走到街道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没带伞,忙躲进最近的图书馆门前,雨又密又急,打不到车。
    江漫很快注意到她的头发湿漉、冷得发抖,小脸病白着。他忙将身上卫衣脱给她,又把她搂进怀中,急得用手摩擦生热。
    他心疼坏了:乖乖,还冷吗?
    别叫这名。她推开他。
    江漫想靠近她,她却躲着,缩在角落。他咬了咬腮。
    “会生病的。”他小声说。
    “没事。”她捏紧卫衣。
    瞟着眼,江漫注意到对面有一家便利店。他便让她在这等着,速速就回。
    路柔等他,却偶然碰到小春。
    五年未见,小春在北城上高一,她来图书馆借书。这场大雨,也没想到。
    小春以为路柔还跟江漫一起,从未有过分离。打过招呼后,她立马感慨道:没想到江漫哥能处这么多年。
    “以他的性格,就该注孤生。”她说。
    “为什么?”路柔吞下“我们早分了”的反驳,笑笑。
    她让路柔进去,图书馆暖和。
    小春又边走边说,以前她就觉得江漫哥这个人很矛盾。在她家吃饭,桌子要擦叁遍。但走路上,又会把别人乱扔的垃圾捡起来扔了。
    这些年,江漫依旧在资助她读书。
    “又拧巴得很,嘴硬。”
    “记得我爸去世那天他来找我。我说我不回去,他说行,以后都不管我了,嫌我麻烦,还不想碰我。最后,还是转过身,在大雨天里抱我回家,手冻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冬雨淋透了江漫的毛衣和里面的衣服,冻得他直打哆嗦。
    便利店的毛巾拜托老板在暖风机里吹了会儿,热乎了,他才抱在怀中。
    江漫撑着伞大跑着,毛巾尽力用身体挡好,不让雨打湿。在奔跑中,雨丝飘进耳朵,怪怪的,他第一次觉得有了近乎爱的感觉。
    他冒寒为她暖好毛巾,拼命跑着,拼命祈祷她别生病。他好怕她病了万一会一直病下去。
    门口,没有人。江漫的心狠抓了一下,呼大口的气,忙掏出手机。
    看到她发信说“进图书馆,一楼,最后一排”,他慢慢才安了心。
    图书馆一楼到了。
    他去最后一排,一眼看见她身上披着别的男人衣服。
    大松了口气,江漫抹去脸上雨水。也许是好心人,他看她因为衣服笼着,脸色好了许多。
    没冷着她就好。
    走上前,江漫向她递出毛巾。他对视着她,突然愣了半久。
    奇怪了,他首先在意的不该是这件衣服是男人给的,不是吗?
    江漫深深地望向她,湿湿的手臂向前伸着。
    除了占有欲外,原来,这样也是爱吗?
    “快擦头发吧,不然以后会头疼。”他的嘴唇乌白。
    她瞟了他一眼:“我看你更需要。”
    “不用,我身体很强壮。”
    江漫打着寒颤,手背流着雨水,递给她一张暖和干燥的毛巾,表示他可以学会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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