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悦走在熟悉的走廊上,大摇大摆的来到一扇门前摁了一下电铃。
    虽然他早上时答应墨悠自己一定会在家里等他回来,但他那本来就是说好玩的,他绝对不会像个黄脸婆一样在空闺里廝守着对方。
    里头没有半点人答话的声响,子悦在等待的空间中,张望四周乾净到寂静的走廊。不远处偶尔传来别的楼层鸣叫的电梯到达声响,但更多的是,定时就会传来一次绿灯开啟的车水马龙声。
    等待许久无人应答,他却丝毫没有点不悦的脸色。
    过上许久,他又按了一次电铃,里头传来一阵慌忙的脚步声门这才跟着打开。
    子贤探头见到来人,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露出开心的笑容,「你来了?」说着,拉开大门侧了身子让弟弟进去。
    子贤家一直都很乾净,室内空间也都明亮,不只是因为光线接受的位子佳,也是因为里头採用的统一白色调,处处都是洁白的墙面和地板,电视后方的墙面是白大理石,处在落地窗旁,在白天时就能照耀整间毫无遮版隔阂的客厅和餐厅。
    子悦踩步来到客厅,自在地环顾一周又走到厨房去,就像是来观展的客人一样,随兴的欣赏起面前的各种装摆物。他瞧见了厨房流理台面上放着的红酒,以及在洗碗槽里像是被急忙丢进去的碗筷,才又乖巧的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就像隻温驯的小狗一样双膝合併,双手安置在上头静悄悄地看着在门口的子贤。
    在坐下沙发时,他闻到了一阵因风而带起的木质调中混杂着淡淡的鳶尾花和龙涎香。
    子贤不曾喷过香水,因为他的鼻子敏感,哪怕是香味,各种味道的残留对他来说都是种生理上的折磨,所以来见子贤时,子悦也都不会擦香水。
    子贤闔上门,回头远远的就从玄关看到了对方那安静的模样。
    「子贤刚刚和朋友见面啊?」
    子悦看着哥哥走进来,指了指茶几上的高脚杯,用手语比着,「这么早就在喝酒?」
    子贤笑了一下点点头,「对,是朋友,酒精浓度不高呢,是调酒。」
    比完后,子贤先收走了桌上凌乱的散落物。但说是凌乱,其实也只是三个高脚杯和一些吃完饼乾而空着的盘子罢了,其他的,可能就是那些已经被他收到厨房去被子悦瞧见的那些了。
    子悦看他忙碌地收拾着东西,便向后倒,靠在了椅背上,仰头望着上方的水晶吊灯。水晶剔透,却因为多角的关係,而折射着背后的物体和顏色,在多重转折和变形后被水晶显现出来的顏色,反而就像是污染和混浊了水晶本来的纯洁一样,看着着实误导它原先独有的单纯本色。
    不知过上多久,他的右肩突然被拍了一下。
    「今天没和你那个朋友一起出去啊?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
    子悦收起摊在沙发靠背上的两隻手臂,在胸前比了比,「他出去找他以前的朋友了,对他来说很重要,我不想打扰。」
    子贤歪一下头,「高中朋友?」
    子悦点头,「你怎么知道?」
    子贤顿一下,思考着,「......我猜的,因为你之前不是说他大学是在国外读书吗?」
    子悦看着想了一下,虽然自己不太记得有跟他讲过,但好像有这回事,他已经忘记自己都跟子贤讲过什么了。但是自己应该是没跟他说过墨悠高中过得不好的事,所以子贤会这样猜还满正确的。
    子贤看着子悦沉静下来沉思的面庞,却勾起了贼贼的嘴角,又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促使他看向自己,「你觉得寂寞?」
    子悦立马露出嫌弃鄙视的模样,并且从原先松懈的姿态跳了起来,「哪有?」
    子贤摇摇头,用食指对着他晃,「你想瞒过我?我最了解你了。」
    子悦看了大翻白眼,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别过头去。
    子贤看了,笑得更开心,跳下沙发,咚咚咚的就跑到子悦左边,强行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你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子悦看了,故意叹一口气,又把头往原本子贤在的那个位子转回去。
    子贤只好又跑回去子悦右边,「你干嘛啊?这样不是很好吗?」
    子悦也不躲避,这才又对着他比,「我跟他就是朋友,寂寞是有,但不是因为喜欢。」
    子贤看着他,笑得可淘气了。
    子悦看哥哥幼稚的表情,又翻一个白眼,「你不要笑了,我没有喜欢他,我喜欢他的屁股。」
    子贤见状,马上露出我的天啊的表情,发出「齁」的一声,伸手稍微出力的拍他一下,故作管教的模样,「不可以这样,要尊重别人的屁股。」
    子悦笑出声,「屁股......,」他这是直接出声讲出来的。
    子贤慌张地赶紧手忙脚乱,「我是说身体,不是屁股,说错了。」
    子悦看着他可爱的模样笑了,等上阵子,突然向前靠近,鑽进哥哥的怀里。
    两人贴紧彼此的体温,各伸手拥抱了对方。
    子贤不只抱着他,也用脸蹭蹭他,然后伸手摸摸他的头。
    待暖心的感觉都收到了,二人才放开彼此。
    子贤看着头发被自己蹭乱的弟弟,「你真的没有喜欢他啊?我是在替你担心,」比完后,他伸手上前替对方拨弄头发。
    「不用担心啊,我很好,我只是跟他玩玩的。」
    「玩什么?」
    「就是逗弄一下他啊,哎呦,你不懂啦,哥哥。」
    子悦比了一半,想起子贤在这方面肯定和自己有价值观上的出入,便放弃和对方讲深下去。但他本想讲的是,就......就是玩,他想捉弄别人,想搞砸魏蓝的计画,单纯就是因为这样很好玩,这是一种消除嚣张人气势的游戏,是属于子悦自己的游戏,无用动机、不需道理,他看到魏蓝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跟自己散发一样气味的傢伙肯定有很多游戏可以玩,之前墨悠竟然把自己当成这种人的替身,他想想就来气,所以他就是想搞把戏捉弄他们两个,特别是魏蓝,第一次见面就往自己脸上抬鼻子瞪眼睛的,他就想坏对方好事。
    但这游戏很难解释,反正懂人自懂,不懂说再多也不懂,而且毕竟也是他自己发明且有兴趣的游戏,所以他也不想跟单纯的子贤扯这些事,也不会强求他理解。
    子贤倒是一脸疑惑,还觉得有道理的点点头叮嘱他,「那不要玩出人命哦,不要把别人玩受伤了。」
    子悦看了再次笑出声,「你很怕我又去坐牢欸。」
    「你又去坐牢的话爸爸会生气的。」
    「我去坐牢时,他有生气吗?」
    「有啊,他很生气,」子贤说着,懦懦低下头,小声讲着,「他觉得我没有管好你,所以不让我去见你。」
    子悦看着,才了解子贤的意思,原来子贤是说爸爸对他生气,而不是对自己生气,原本还在心里小小得意一下成功气到爸爸的他,失望的洩了一口气。但想想也是,从小到大父亲确实没有对自己生气过。倒是子贤,似乎动不动就会被他骂、被他罚,哪怕是做着明明父亲对自己说是正确的事,同样的行为换到子贤身上就成了错的,他总会无故受到挨骂。
    父亲的脾气一直都很古怪,家里的人们对于要如何讨好他毫无头绪,甚至是子悦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讨父亲喜欢了?毕竟,自己从有意识以来,都不曾对父亲笑过,爬到他腿上讨抱过,更没有对他言听计从过。或许在妈妈还在世时有吧?
    父亲工作繁忙,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家,孩子们却都会乖乖的做好自己份内事,不敢因为父亲不在就胡作非为过,除了子悦以外。许家四个孩子成绩都很出色,子悦也不例外,但并不是因为他想乖乖听父亲的话,也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像子瑋一样渴望继承父亲的医院,而是子悦想比父亲聪明。因为唯有比他更聪明,比他更出色,他才可以了解父亲的想法,才可以走比父亲更优秀的路,父亲才无法控制住他。小时候的他是这样想的,但长大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真正的看清这件事了,真正看透人生所谓的控制与被控制。控制他人其实如此简单?哪怕是为了比父亲优秀得以逃脱他,光是这种想法的存在及这种行为的诞生,其实早就是被父亲控制的一种了。他为了比父亲优秀而努力,代表他的动机与思绪是为了父亲而存在,他想逃脱父亲,就代表着自己的行为无一是为了父亲而活。
    一旦意识到这点,子悦才察觉到自己是有多么的幼稚和低等?而他活了21年才发现这件事。
    所以他逃学了,他逃避了一切。干尽了许多荒谬的事,大多的事凡人听了都会嘖嘖称奇、难以置信,有的甚至会摇首叹息。更做了许多违背一般人正常价值观的事,有些在违法边缘上游走着,有些则本身就是违法。但子悦却觉得相当快活,至少让他忘却许多更糟糕的事情。那些离原本的自己相差遥远的做事风格和生活,才让他有真正远离这个家、这个人、这个世界,以及这个许子悦的感觉。
    子悦自己刚开始的有时候,还会思考着这到底是埋藏在自己内心里的黑暗面?还是自己已经将真实的自己雪藏起来了?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一切都已经没意义了。
    他甚至早就不清楚自己最早的初衷是什么了,为什么讨厌父亲?为什么如此厌恶他?这种厌恶反应成了一种反射动作,不再是需要经过情绪消化的举止。但子悦也不想去回想了,因为真的已经都没有意义了,他的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能用正常的事情来使自己快乐的许子悦了。
    换作子贤,子贤才是那个一辈子都在为父亲而活的人,也是子瑋最大兼最小的敌人。最大是因为他真的很努力,最小则是因为他被父亲最讨厌。
    子悦知道为什么,因为子贤的母亲是老爸最讨厌的一任妻子。
    子贤的妈妈在子瑋出生的两年前就和老爸离婚了,因为外遇。那是个比老爸高,比老爸帅,比老爸壮,但同时也比他蠢、比他笨、比他穷的一个阳光大男孩,不,是阳光粗俗男孩,当然的,学歷也比老爸低。但子贤的妈妈受不了自己丈夫花更多的时间在医院、在工作上,并要自己承担起管理家庭的许多事,那种对外没有丈夫依靠的寂寞孤独,对内还得扛起整个家的庞大压力,让她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狂野、年轻、浪漫的男孩,他们是在一家低级的餐酒馆认识的。子贤的妈妈天性爱玩,一个礼拜有五天晚上都不是在家里度过的。毕竟她在家里也没什么威严,保母和僕人因为比她在这个家里待的还要久,各个说话都比她大声,她无法真正的管理好这个家庭和子彬,也无法承受他们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和唾弃。
    子贤还没出生时,父母就离婚了,虽然很多人谣传子贤不是许爸亲生的,许昌逸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前妻已经怀孕了,毕竟,仍和自己同为夫妻时,她也常常往夜店和酒吧跑,不像是个孕妇该有的样子。
    子贤第一次出现在许昌逸面前时,是他妈妈为了跟前夫索要赡养费。
    男孩没什么可以养家糊口的钱,更别提还是个刚出生最需要用钱餵养的幼婴,更别提还是个刚生完孩子需要好好滋补的女友。
    许爸见到子贤时,很是疼爱,觉得他机灵的双眼和自己很像,还有个健康壮硕的小四肢和小躯干,活泼乱跳的是个富有朝气的孩子。但是,很快的,他也察觉到了异常。年幼的子贤不畏惧野狗对他狂吠,也听不到自己对他的呼唤,张口闭口的会笑,却不曾发出半点幼孩稚雅的声音,也不曾说出一句像人说话的句子,这并不是一个学语期的孩子该有的表现。
    许爸抱起自己的孩子面露难过地望着他。
    子贤依偎在自己怀里蹭摸,散发着甜嫩的奶香,却安静的像隻胎死腹中的幼犬。
    子贤说,他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过,甚至开始被厌恶。父亲会出钱给子贤医疗费,却不会亲自陪同他前去,当他从医院回来时,也不曾对此事过问半句,就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似的。父亲把子贤接回来养,也拿到他的抚养权,但没有人能理解那个许昌逸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探清他的思路。子悦其实对故事的完整全貌不是很了解,因为这些都是从子贤、子彬、佣人,甚至是自己妈妈嘴里听到的。有些记忆深远说不定已经在自己脑海里被窜改了,也说不定从别人嘴里出来时就已经是错误的了,毕竟都是谣传,都是传话,真正经歷过这段日子并有可能印象深刻的,就只有子彬、子贤和父亲了。子悦也不知道子贤的助听器是从哪里来的?只听说过好像是当时已经是现任女友的自己母亲带着子贤去买的。
    子贤打自己出生以来就一直对自己很好,所以一直是子悦最爱的哥哥,也是最宝贝的一个哥哥,因为他的哥哥很脆弱,却也很坚强,满身创伤,却满脸阳光。
    子悦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的某些叛逆行为,确实是为了子贤在报復老爸。他知道自己是老爸的唯一弱点,所以他想帮对方把他搞烂。
    「那个王八蛋就知道骂你,我去帮你修理他。」
    「你别这样说爸爸,他说的确实没有错,是我没有管好你。」
    子悦摇摇头,叹一口气,「我不想看你帮爸爸说话,好烦。」
    子贤看了,也只能无奈笑了,「好啦,那我不说了,」子贤比完手语,用手抚一抚子悦的背,「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说着,他起身上前勾住子悦的手肘处。
    子悦看了,因为手被箝制的关係便直接出声,「你今天没有工作啊?」
    「没有啊,那些不重要,」他笑着开口说道,「我们可以先去吃饭,再去逛街,再去买你喜欢的甜甜圈,然后......你来跟我讲你跟你那个朋友的故事?」
    子悦被他拖着走,看着他一下子拿大衣一下又穿毛帽的。
    「我跟他哪有什么故事?我们又没有交往,」他说。
    「嘿嘿嘿,我才不信呢,你们一定有问题,」他笑得灿烂回头看他,然后替他套上自己的帽子,「外面很冷,你别感冒了。」
    子悦看了也跟着笑,两人一搭一唱的牵着手走出了公寓,走往繁茂灯光花景的街道去。另一头,在长街道下的路灯一道一道亮起,为行路人打亮了一条乾净的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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