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他们拉着手衝出小巷,连续奔过几条街。初时还能听见后方的叫嚣谩骂,渐渐地,距离越拉越远,终于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相伴。
    他们在另一座较大的市民公园缓下来,从奔跑转为步行。
    这里路灯明亮,民眾也多,或遛狗、或散步,还有一小群学生围着石桌石椅野餐。大马路就在外侧,车水马龙,与先前的阴暗小公园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梅曦明的体能逊于小记者,率先止住脚步,倚着公园里的波浪造型墙,双手按住膝头大口喘气。
    蓝思礼往围墙的另一边偷瞧,除了一隻拚命想挣脱牵绳找他玩的小狗,看不见其他威胁。
    他回过身,兴奋嚷着,「我生平第一次把人打倒在地!」
    梅曦明边笑边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办法正常说话,「那叫偷袭。」
    「兵不厌诈,偷袭更爽快。」
    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干的,但是丁路亚的粉丝搞砸过他的活动,蓝思礼可还没气消呢!
    「我一度以为你打算拋下我,自己开溜。」
    「很害怕吗?」蓝思礼揶揄道。
    「很伤心,所以我正准备揭露你的身分,有苦头一起吃。」
    「你才不会!」
    蓝思礼微侧着头,勾起唇,连眉眼也笑得微微弯,笑容有几分得意,又像在挑逗人。梅曦明只是痴痴回望着他。
    两个人其实都不喘了,心跳速度却是谁也没降下来。与危险擦身而过的刺激还充斥在体内,脑袋发热发晕,彷彿再不做点什么就要马上爆炸。
    蓝思礼靠近了一步,梅曦明立即伸臂将人揽进怀中,蓝思礼勾住他的颈子,下一秒四片唇瓣已紧紧相贴,再到探舌深吻,也不过一眨眼时间。
    梅曦明视线受阻,只能盲目移动,将蓝思礼挤在自己的身体和墙面之间,在这个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吻得难分难捨,正要路过的民眾纷纷大惊改道。
    从昏了头的激情当中率先清醒的是蓝思礼。他将梅曦明轻推开半步,抿着被吻得发红的唇,抬眼与对方四目相接,两人都陷进了沉默。
    「是……是肾上腺素在作怪,没有别的意思。」蓝思礼的声音仍有点颤。
    「对,当然,是肾上腺素,你说的都对。」梅曦明也只能点头附和。
    这场逐渐不受控制的约会,接下来该是吃饭。
    基于某种奇异的默契,他们一致同意放弃太花时间的浪漫晚餐,改在简便的连锁速食店随便果腹,便搭计程车直奔下一站。那个公园停车场今晚是不宜再造访了。
    梅曦明报给司机的地址不是高级大饭店,而是他的住处。蓝思礼看着窗外,看着计程车拐过几次路口,街景居然越看越眼熟。
    原来他和梅总住得这么近吗?他先是觉得有趣,很快又莫名气闷。两人以后不相往来,住家的距离远近有什么意义?
    计程车将他们送到一排新颖气派的高楼前。经过蓝思礼看不出美感的长方水池、几块扭曲的大理石,乘电梯上到十五楼,就是他初次踏足的梅总经理私邸了。
    「我还以为梅公子的住处会更加金碧辉煌。」
    蓝思礼一过玄关,便老实不客气地在客厅里任意走动,东瞧西看。梅曦明的公寓颇有现代艺廊的风味,嫌弃的人觉得做作,有共鸣的人则会称讚屋主品味高雅。蓝思礼属于后者,但他可不打算表现出来。
    「你要金碧辉煌,我的老家应该符合标准,不过正常人通常不会想去那个鬼地方。」
    梅曦明落在对方身后半步,困在优先观察客人反应,或是欣赏客人美臀当中天人交战,两隻眼睛不够用。
    「做为屋主,我理当提供初次到访的客人一次导览……」
    「好啊,就从卧室开始。」
    蓝思礼拉住梅曦明的衣领,拖着他往直觉认为是卧室的方向前进。
    梅曦明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想念我的蓝色小精灵。」他从后方抱住蓝思礼的腰,调转了九十度,朝向正确的卧室方位,「等我的蓝色小精灵见到你,恐怕它就不小了,马上会变得像神灯精灵那么大,连事先摩擦都不需要。」
    蓝思礼听了觉得好气又好笑,「低级的色胚!你都是这样子跟交媾的对象说话吗?」
    梅曦明一怔,忽然回答不出。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只对眼前这个鬼灵精随心所欲说话。在其他人面前,无论是扮演年近四十总经理,或是风流倜儻贵公子,形象多少要照顾,他此刻感受到的自在轻松还真的难以在别处寻得。
    「怎么不说话,心灵又受伤了吗?」蓝思礼的眉目之间竟然有一丝忧色。
    「没错,快对我负起责任!」
    梅曦明笑着推开卧室门,伸手摸到墙面开关,调整出情调满分的暖黄灯。
    这次蓝思礼不再分心欣赏装潢,一双眼两隻手,都专注在梅曦明的衣物。两人跌跌撞撞抵达床铺时,好几颗衣釦已被他粗鲁扯开。
    梅曦明把人压在床上,单手探进对方衣底。蓝思礼穿的是低腰裤,只需稍微拉起衬衫,迷人的腰线便暴露出来。梅曦明的血液为之沸腾,低下头对着那一小片结实光滑的肌肤连亲带舔,又因为身下人扭动着发出的喘音太性感,忍不住转移阵地,在对方的嘴唇、泛红发热的脸颊、耳朵洒下无数个吻。
    蓝思礼一开始也十分投入,却渐渐皱起眉头。有两个硬物顶着他的小腹,很不舒服。
    他伸手挤进他和梅曦明的身体之间,往下摸索,抓到其中一个发着热的硬物。
    梅曦明身体微微一颤,灼热的吐息拂过蓝思礼的耳壳,伴着愉悦的轻叹,「真是急性子。」
    「嘖,不是这个。」蓝思礼又松开他。
    「什、什么意思?」
    「哈,抓到了!」
    蓝思礼终于从梅曦明的长裤口袋拿出手机,机身还在震动。他抬手要远远扔开这件恼人的障碍物,梅曦明瞥见萤幕,大惊失色,赶紧空出双手去拦。
    「等一下,别丢!」
    「你要在这种时候接电话?」蓝思礼怒瞪对方。
    「我妈打来的电话非接不可。」
    蓝思礼一听更气,兴致已经冷了好几度,另一种火就快烧起来。他使劲推开梅曦明,自己在床上翻滚了半圈,气呼呼地把脸埋进棉被里。
    「你还没成年的话要先讲啊!」
    「你不知道我妈的可怕。」梅曦明只能苦笑,「我曾经无视她的来电,结果她报案说我在家寻短,没多久警察里长社区警卫就找上门来,还有消防员待命,一堆邻居也跑来看戏。当时善后花的心力,现在光回想就头痛死了。」
    「哦!」蓝思礼从床上抬起头,双眼因为期待而发亮。
    「没错,那些幸灾乐祸的混蛋邻居就是你现在这个表情!」梅曦明往他翘起的屁股拍了两下,「我很快回来。」
    「万一我睡着了,你再叫醒我吧!」
    「好,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梅曦明接通电话,关上卧室门离开。蓝思礼又趴回柔软的棉被里,藏起了脸上的笑咪咪。
    赴约之前,他从没料到自己会如此享受。
    他的约会经验极为匱乏,美好的回忆更是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次还得追溯到十年之前,打工地点认识的人约他出去。两个经济不宽裕的年轻人在平价连锁餐厅吃东西,然后逛逛夜市,气氛本来不差,直到他拒绝了对方的毛手毛脚,落得不欢而散,到头来连朋友也没做成。
    后来他签进万娱,拚了命朝歌手之路迈进,邀约一率以事业不允许为由严词回绝。许多人都批评他跩,他既不反驳,也不修正态度,反正他对约会谈感情之类的事本来就不抱期待。
    可是今天他觉得很愉快。
    他又滚动了几圈才碰到床缘。梅总果然懂得生活,这张床不仅大,还舒服得不得了,彷彿将他托在云端。他用脸蹭了蹭丝滑的枕套被套,闻到有如绿茵般的清新香气。小记者的洗发精就是类似的香味,梅曦明大概是据此判断他的偏好,特地下了功夫准备。
    他伸展四肢,抱着棉被打了个大呵欠。
    昨天睡得少又早起,整天下来好累,现在又把他一个人放在助眠效果拔群的豪华床垫上,眼皮要不沉重也难。
    在床上发现抱着枕头,呼嚕嚕睡得香甜的约会对象,梅曦明不太意外。
    要怪只能怪自己,或是电话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咆哮的难搞老母。听她控诉二姊忤逆不孝,顺便受连累挨骂,竟然就花去半小时。换作是自己,也会等到睡着。
    梅曦明压住自己的呵欠,走到床边,偷瞧蓝思礼。对方睡着的模样平静温柔,因为闭着眼睛,气质似乎整个不同了。
    真妙,一个古灵精怪的狡黠傢伙,入睡后就变得忠厚老实?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小骗子!
    说起来,约上床的对象酒喝太多,醉倒不醒,他直接付了房钱离开的败兴情况以前也曾发生。当时感觉很差,此刻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心头甚至有点甜。
    他自顾自微笑,伸手去解小骗子的衬衫钮扣,脱下来披在椅背。对方重视仪表,要穿的衬衫可不能睡皱。然后把室内灯光调到最暗,小心翼翼鑽进棉被,躺到对方身边,保持着一点点距离,追着对方进入梦乡。
    蓝思礼醒来时已经是隔天清晨。
    他的上衣不见了,长裤还在,身边还有个明显的热源。他扭过头,枕边躺着另一个人,那样的画面很怪、很新鲜,倒称不上讨厌。
    空调凉爽,棉被里暖得刚刚好,他不太想动,只侧转过身,面对着梅曦明,脑袋努力回想,没有半点对方返回卧室的记忆。
    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叫醒他呢?各种可能性在脑中转过,却是越思考越是教人困惑。
    梅曦明慢慢也醒了,眨着还有睡意的眼,扯开一抹笑。他在晨光中看起来格外英俊。
    蓝思礼伸出手,碰触对方的脸,指腹摩过生成不久的细小鬍渣。
    梅曦明闭了闭眼,又睁开来,很舒服似地。
    「大家都说眼睛是灵魂之窗,从前我以为只是视力保健的口号。认识了你,才知道原来都是真的。总觉得透过你的眼睛,能看得比外表更多。」
    「真肉麻,不像色胚说的话。」蓝思礼出言嘲讽,语气却温和。
    「我好色又感性,不衝突。」
    蓝思礼看着梅曦明握住自己的手,拉到唇边轻啄一口,动作很轻,彷彿怕捏坏他……不,不是他,那是小记者的手。
    「你很喜欢这个身体吧?才会对那一晚念念不忘。如果一切都不一样呢?」
    「怎么个不一样?」
    「比如,我突然矮了十几公分,长相改变,身材也不同呢?」
    「只留下那张锋利的嘴?」梅曦明笑了笑,并不怎么认真看待这个奇怪的发问,「我也不知道。」
    蓝思礼叹气道:「亏你是个花花公子,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开心。」
    「我只是经验丰富,又不是感情骗子。外表大幅度改变?我没遇到过,实在想像不出来。但是我很确定一件事,如果你的性情大变,我会很失望,失望到往后根本不需要担心会破坏我们之间的职场伦理。」
    梅曦明倾过上身,手掌伸到蓝思礼腰后,曖昧揉弄着饱满的臀部,「这样答得对吗?可以得到奖赏吗?还是你要踢我下床?」
    他的半个身体都覆在蓝思礼身上,鼻子蹭过脸颊,一路来到锁骨,意图十分明显。蓝思礼没有拒绝,没有回应,只是躺着。
    梅曦明停下动作,抬起疑问的视线。
    蓝思礼摇了摇头,「现在不想。」不想用这个身体做。
    梅曦明有点困惑。怀里的人看起来确实闷闷不乐,如果说是生气,又没有拉开彼此距离的意思。他从未见过对方这副模样,观察了一会儿,才确定不是欲拒还迎,是真的意兴阑珊。
    「……想要起床吃早餐吗?」
    蓝思礼再次摇头。
    「再多躺一下。」他虽没提出要求,但是他的一隻手搭在梅曦明的臂膀上,摆明不想让人走。
    梅曦明哪有抗拒的能耐。
    「那我们就多躺一下,你喜欢躺多久都可以。」他拉起棉被,将对方裹好了,自己也躺下来。求欢遭到拒绝,失望难免,但是他劝说自己不要贪心,同床共枕的亲密感也是极为珍贵。
    「老实说……」蓝思礼忽然开口。
    「嗯?」
    「你不是我遇过最英俊的人……不是最富有,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了解我。可是我们之间最有缘分。」
    蓝思礼的脸有一半被瀏海遮住,一半掩在棉被下,表情看不见,声音细微,像在说梦话。梅曦明只听得清楚一些片段。
    「缘分这种事好玄啊,我也是经歷过了,才不得不信。」
    蓝思礼可以感受得到,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自己就快回到原本的身体了。无论缘分多难得,终归是要消散。
    等他再补眠一会儿,然后在早餐桌上,他要好好向梅总道别……
    起初,梅曦明只是想使用洗手间,又觉得顺便冲个澡也不错,把自己弄得香喷喷,更能取悦他的小员工。
    因此他在浴室的玻璃隔间里,莲蓬头哗啦啦洒着水,慢了好几拍才隐约听见奇怪的声音。他关掉水,确认不是自己听错,卧室里的确有不寻常的动静。
    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模糊的声响瞬间变成了惊慌的尖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梅曦明大为紧张,心中掛念小员工的安危,顾不得满身湿漉,抓了条毛巾就衝出浴室。
    幸好,屋内看似没有兇案的痕跡,也不是他的恐怖老母驾临。
    他的小员工背对着他,正试着同时穿上衣、系紧裤腰、摆脱棉被下床,百忙中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惊恐加倍,动作更快,还不幸撞到好几次床角。
    梅曦明实在看得一头雾水。「……你不要紧吧?」
    「没、没事!我突然想起有急事,非常要紧的事!必、必须离开,马上必须离开!」
    「是吗?」梅曦明强笑道。不能一起吃早餐让他很失望。「等我几分鐘,我送你回去。」
    「不要!」对方忽然大叫,把梅曦明也吓了一跳。「我……我搭捷运、搭公车就好!」话说完不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逃命似地飞奔出去。
    梅曦明从大开的卧室门,怔怔望着对方慌乱逃亡的背影,不一会儿听见公寓大门打开又关上。
    那个只搭计程车的挑剔小员工要改乘大眾运输工具?他只是冲个澡,为什么世界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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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思礼见到久违的吊灯。优雅的银色曲线,装潢屋子时他亲自挑的,镶在卧室天花板,每天一睁眼就会看见。
    他不在梅曦明的房间,也不在小记者的公寓。
    他回来了。
    在床上坐起时,他意外发现自己没有头晕,一大早的精神也不错。不像从前,挣扎半天起床后还要再昏沉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清醒。
    他照习惯往右边床头柜伸手,摸到眼镜戴上。近视眼的生活也回来了,将来他一定会很想念那双不需辅助也能清晰视物的眼睛。
    其次,是小记者的长腿。他掀开棉被,对着变短许多的白皙双腿叹了口气。
    他的卧室和离开前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整齐清爽。
    若要硬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小记者没有睡在大床正中央,而是偏在右半边。大床的另外半边,当然是空的。
    不久前,还没闭上眼睛的时候,梅曦明是在那里的。他拱起腿,抱着膝盖,侧头望着空荡的位置,心里竟也有点空空洞洞。
    要是来得及道别就好了……
    (待续)
    目前大明星只有想到他自己,还没有想起突然被交换过去的小记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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