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棠的初恋在历时一个月又十十四天后中道夭折。
    其中包括八天的冷战。
    现在她觉得会跟这样的人谈恋爱的自己就是蠢蛋。
    酒精还在胃里燃烧,她鼓着脸逆风走在雨里,身边的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
    有一声格外响亮。
    “你想这样走回去吗?”陆霄坐在车里问。
    黑色轿车有亮闪的银饰品,他自下而上看来的样子还是很高高在上。
    但是夏棠的确付不起这一带出租车司机们坐地起价的打车费。
    隔音挡板分开驾驶座与后车厢,雨声都被阻隔在窗外。
    雨水在玻璃车窗上缓慢地汇聚流淌,灯光在玻璃上朦胧地模糊成一片,像被晕染开的彩色墨水。
    两个人坐在两侧窗边,中间远得可以放下一条白令海峡。
    “去哪里?”陆霄问。
    眼睛仍然没看着她,靠在椅背上,交迭着双腿,声音就像隔着雨幕。
    “回学校。”夏棠收回视线,不由自主经过他受伤的手,“地方就在……”
    “我知道。”大少爷说。
    他是去过。
    还不止一次。
    司机正要掉头,夏棠又开口说:“等等。”
    “还是不去学校了。”她很泄气,“我先跟你回去——你是要回去。?”
    宿舍里还有室友在,她一点也不想再把今晚的事复述一遍,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分手历程。
    陆霄没说话,示意司机调整路线。车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汽车行驶的低躁。
    夏棠顿了顿,问道:“你的手……还好吧?”
    “嗯。”大少爷靠着椅背,声音微冷浅淡,“很好。”
    听着就不好的样子。
    “为什么要用胳膊去挡。”夏棠看着玻璃,又问,“你不是可以直接拦下来么。”
    别看人是这副样子,这家伙的反应神经一向很好,是羽毛球和网球的健将。
    “那样会有碎片飞过去。”陆霄说,“而且,要是我受伤了,或许你就能注意到。”
    而不是只抓着另一个男生的衣袖。
    说这话时他仍看着窗外,路灯的光从漆黑的车玻璃上划过,他的侧脸拢在阴影里,轮廓干净分明得像雕刻。
    夏棠撑着坐垫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这种话能说出来吗?”她故作镇定吐槽。
    “我有什么办法。”大少爷支着下颌,侧着脸,眉眼静静,淡声说,“如果我不说,你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路灯掠过,就像金色蝴蝶的尾翼。
    这个人从小就是个傲慢的家伙,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反派国王,有黄金堆砌的城堡,有宝石镶嵌的王冠,每天可干的事就是高高在上坐在台阶之上的王座里。
    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丢掉权杖,取下王冠。
    在他说喜欢时,国王也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
    即使他早就知道女孩不喜欢自己。
    他的权杖再闪闪发亮也没有用,他的王冠再光彩夺目也没有用。
    对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夏棠不说话。
    他们在大宅草坪前下车。陆霄没有戳穿她和男朋友约会,她也没有曝光他在酒吧里打架伤到了胳膊。
    你一言我一语地编出“在路上偶尔遇见了就一起p回来”的蹩脚故事。
    整个周日,难得的没有聚会没有访客,只有他们两个。
    夏棠还记得拎着药箱去监督他给伤口换药。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过胡桃木的书桌,一格一格落在柔软的米色羊绒地毯上。她低头认真给人涂药。
    哪怕不遵医嘱地洗了澡泡了水,伤口还是在缓慢愈合。皮肤是象牙白,手臂捏上去,有微微的热度。
    陆霄垂着眼,睫毛漆黑纤长。女生头顶有两个发旋,日光下有毛茸茸的碎发,脸颊像熟透的水蜜桃。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夏棠看一眼,全部给摁掉。
    林业发了一天的消息,解释和道歉。
    他也不是很坏的人,只是个一点也不适合跟她谈恋爱的人。
    办完校庆之后能和好如初,不代表以后都能和好如初。他们的交情只有那么一点,摔碎过一次再拼拢也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这就是恋爱最讨厌的地方。
    “可以了。”陆霄开口说,眉毛微微压着,抽回手,“剩下的我自己就能来。”
    他把纱布粗暴草谁地卷在手臂上,撕下胶布,草草贴好。夏棠觉得敷衍了事,陆霄抬眼:“你能做得更好?”
    事实证明她不能。
    最后撕下来重新裹的纱布还是歪歪扭扭。
    夏棠泄气,顺带着嘴硬:“很不错了好不好。”
    抬眼,却看见他海水似澄黑的眼瞳。
    映着自己的倒映。
    让人不由得想,顶着这张脸,确实是很犯规。
    晚上回学校她仍然是坐的陆霄的车。
    于是在桥上遇上了大堵车。
    一整列的车流在路上缓缓挪动,夏棠把脸倚在车窗上,玻璃上印着她塑料薄膜纸一样透明寡淡的影子,百无聊赖。
    静了很久,终于没忍住问:“喂,你是不是知道我已经分手了。”
    陆霄轻嗯一声,算是默认。
    “什么时候的事?”
    “一开始。”大少爷交迭双腿,神情淡淡,语气里一股“我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的理所当然,“你跟他分开的时候我就在了。”
    丢脸的部分被他看了个彻底。
    夏棠在车窗里的倒影也悻悻地耷拉下眉眼。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吧。”停了一阵子,她又说。
    这一次“嗯”声之间,持续的静默稍长。
    温度好像也低下去。
    陆霄只是看着窗外,没有侧过脸。
    夏棠收拢手指,看着自己在车窗上的脸,却总是想起他放在抽屉里的玫瑰干花袋,想起薄荷香气的外套,想起他在宿舍楼下等着的人影。
    又廉价,又不好闻,又敷衍的东西。
    可是却被放在藏宝库的深处。
    明明压根就不适合这种苦情角色。
    有些人就应该一直当他脾气烂透了的反派国王,坐在山巅上颐指气使,有成群的佣人服侍,炫耀他的黄金和宝石。
    这样,即使离开城堡,站在台阶下朝他扮鬼脸,也可以那么心安理得,一点不用担心他会觉得伤心难过。
    国王才不会伤心难过。
    这家伙真的、真的很麻烦。
    她没有忍住地开口说:“而且就算我喜欢你,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啊。”
    “我们两个不在一所学校,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个性一点都不合适,还有你父母,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我父母也是,反正到时候,还是要分手……”
    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列举了好多林林总总的理由,声音莫名其妙地越来越低,就像在视野里闪动的路灯,最后终于被甩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最后,她皱着脸问,声音又低又苦恼:“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啊。”
    虽然是很嚣张保护的家伙,但只要他想的话,很多女孩都会像中了彩票一样惊喜地回复说:“我也喜欢你。”
    “我怎么知道。”陆霄说。
    他还还看着窗外,难得安静地听她说了那么多,声音就像窗外的暮色一样遥远又淡,还带着点别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喜欢。”
    但就是有这么喜欢。
    意识不到在什么时候,也意识不到是因为哪个部分。
    等反应过来已经变得相当迟,迟得已到了癌症晚期,肿瘤到处都是。病变细胞和正常细胞混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只有用高能射线一起杀死。
    车里很静,乔杉灯光闪烁,照在人脸上,就像一场五光十色的舞台剧。
    夏棠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帆布鞋的边缘被洗得有些发白,她盯了好一会儿,又说:“再怎么样,我高中也不打算再谈恋爱。”
    两只脚尖相互轻轻碰在一起,她继续说:“但是,我是说,如果高考之后,你还是没有遇上别的喜欢的人,而且我也正好和你一样,到那时候,我们两个就试试,怎么样?”
    夜晚的风吹过,江面上璀璨的灯火被吹得泛起粼粼波纹,就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在初夏的天气里,风里已经带着炎热的预兆,带着电车的喧哗,带着人声的嘈杂,带着华灯初上的夜色。
    说出这句话,好像从心上移走一块石头。她忽然想,忽然发现,其实她也没那么不喜欢这家伙。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
    就一点点。
    在盛夏到来前,她头脑发热地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表白。
    大概是车里的冷气吹得不太足够。
    陆霄终于侧过头来看她,仿佛刚从很沉、很沉的梦里醒来,漆黑的眼睛倒映路灯交织的星光,很难得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
    夏棠只好抬起眼睛,假装不耐烦地皱眉,问他:“回答呢?”
    他终于开口,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异常轻,好像怕惊扰到停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蝴蝶。
    这里并没有什么蝴蝶,男孩和女孩的视线触碰在一起,整座大桥的灯光流泻,整个城市的夜幕倒悬,汽车跟在密集的车流后,驶过宽阔平整的大道,像划开一个瑰丽梦境。
    陆霄说:“我听见了。”
    她知道他们还是一点都不合适,她知道陆霄还是一点都不讨喜不可爱,她知道就算在一起了说不定马上也得分手,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早恋又马上开始新的也一点都不明智。
    好像蝴蝶和巨齿鲨,人造卫星和玩具青蛙。
    但她的手还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覆上对方的手背,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脸庞逐渐靠近。
    近到轻颤的睫毛似乎也有一瞬相碰。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
    吻的味道就像青春期。
    薄荷味,微凉,带着惯常的头脑发热、任性冲动、小孩子恋爱、随便分手和随便交往、心跳加速。
    毕竟,只是青春期而已。
    【IF线完】
    PS:司机此刻正在前排哼着最爱的夕阳红歌曲,并感慨今天晚上的路真堵
    PS的PS:只亲了一次,但男主一直脸红到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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