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毁坏他的计划。
    唯独岑祚舟。
    两次。
    可下一个转瞬,他又松展眉眼,死死钉在他身上的视线徒然调转,凝向他身后的余白音,双眸含嘲,声音却万分轻柔。
    他的眸色与声音完全割裂。
    他在此刻命令余白音:
    “阿音,cleaning。”
    实验室骤然响起女生撕心裂肺的尖叫,岑祚舟被惊到,一个错神的功夫,
    向阳逃走了。
    余白音高举起爆炸按钮。
    “余白音!!”
    无比极限的瞬间,岑祚舟飞速冲向她,一把牢牢箍住她的手腕。
    从来高贵倨傲的少年,
    从来意气风发的少年,
    从来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被莫名又无辜地卷入这场根本与他无关的讽刺事件中,他本可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紧紧盯视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女同学,尽力放缓语调,音线泛涩,小心地试探着安抚她说:
    “余白音,把东西给我,你会死的。”
    余白音无动于衷。
    这时候,岑祚舟无意敛睫低眸掠了眼她怀中的婴儿,小婴儿很乖巧,竟然也在瞪大眼睛好奇懵懂地回望他。
    “你的孩子!”他倏然意识到这点,在余白音有下一个动作前,急切开口,
    “如果你按下它,你的孩子也会死。”
    【等一下,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你明知道那是个会爆炸的危险东西,这个时候,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紧随向阳身后,为了自保夺门而逃。】
    【难道,你不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
    “但,对弱者怀有同情,当两条鲜活的人命挣扎在地狱与深渊的交界点等待被拯救,而当下的境况只有我可以做这个所谓的‘英雄’。”
    “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救,或者不救?很抱歉,我从没有那样的道德疑虑。”
    【那么你在想什么?】
    “没有任何想法。对无辜的生命抱以朴素的怜悯与绝对的敬畏心,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人该有的基本素养。”
    “而且,我感受得到。”
    【你感受到什么?】
    “余白音强烈的求生欲。”
    【她想活下来?】
    “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
    不论是在当时,向阳因为年龄小而导致催眠能力不够成熟;
    又或者是,母爱的冲击;
    总之,当岑祚舟提及那句“你的孩子”,余白音怔然顿滞,纹丝未动。
    “带…他走……”
    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岑祚舟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孩子。”女孩艰难发声,“求你……岑祚舟,求你…带他走
    ……”
    “一起走,余白音。”岑祚舟当然不信那个邪,分明只要她松开那个该死的爆炸装置,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来不及了……拜托你…让他活……”
    “都能活!”岑祚舟咬紧牙,以坚定不移的口吻告诉她,“信我,只要你放手,你跟你的孩子都能活。”
    他欲图再次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是——
    余白音已经更快一步按下开关。
    如她所说,
    真的来不及了。
    倘若她松开拇指,但凡她移动半步的霎时,她跟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走啊!!”女孩泪流满面地嘶吼。
    【那是你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吗?】
    “不。”
    湿涌的浪潮渐退。
    岑祚舟从窗外撤回目光,声色微颓:
    “那是我做过最无能的决定。”
    【为什么收养岑浪?】
    【你只需要将他交给警方。】
    【毕竟身为岑家长子,你拥有无限光鲜明耀的未来,你本不必早早为人父,可以肆意畅享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
    “当我抱着他…不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怀抱一名不足满月的婴儿。”他无奈地低笑一声,
    “实验室在身后轰然炸裂,我几乎是用一种‘端’的姿势,带他跑出来。冲天火光里,当我站在沉夜的星幕下低头确认他的安全时,他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收养人必须年满35周岁以上,而你那时候只有15岁。】
    “我去求了我父亲,拜托他与母亲隔代收养。”
    【那是你唯一一次求他办事吗?】
    “是。”
    【你父母的态度是?】
    “他们一向如此。不表达,不指责,不驳斥,先倾听,然后他们赞扬我在实验室里没有逃跑的做法非常勇敢,让我回去沉着冷静地认真思考一段时间。”
    “他们希望我的决定不是兴起的冲动,因为那样会害了自己,更毁了岑浪的一生。”
    【你想了多久?】
    “72小时。”
    【才三天,你不担心自己如你父母所言,只是一时冲动吗?】
    “我的意思是,三天时间里我始终唯一的思考是,要想正确地教育、引领和陪伴这个孩子长大,我该做出哪些努力。”
    【所以你从未犹疑过要或不要这个孩子。】
    “对我来说,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
    “岑祚舟,你后悔过吗?”
    心理室,向阳半蹲在岑祚舟面前,从他腹部拔出那把漂亮的水果刀。
    岑祚舟咬牙抽搐了下。
    向阳笑容微妙,仔细端详新鲜血液自刀尖匀速滴落的速率,长指皙白干净,轻轻擦抚刀刃,殷红湿腻的血浸染指腹,被他反手涂抹在岑祚舟的西装上。
    “25年前的那件事,原本跟你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你提供思路,警方不会查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出于自保,被逼无奈而杀掉余白音母子。”
    “我原本没想杀他们的。”他压低声音,语气温润,眼神貌似澄澈的无辜,
    “至少我没打算杀掉我儿子。”
    向阳渐然握紧刀柄,刀尖抵住岑祚舟的左肩位置,隔着他硬挺奢昂的西装衣料,慢慢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上。
    “可你却出现在实验室,你竟然敢第二次坏我的事。”他持刀敲了敲他的心脏,眼底兴致盎然,问,
    “后悔吗?要是你当年冷眼旁观,你父亲不会瘫痪,你也不会马上死在这里,还有那位让你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对,让我想想。”他忽然顿住,眯眼佯作思考,嘶声轻笑,
    “怎么我听说那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啊,想不到你岑祚舟,居然会养那种来历不明的野种,啧啧。”
    岑祚舟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浑不在意地擦净嘴角,斜瞥他一眼,低低嗤笑:
    “至少我没你那么脏。”
    向阳瞬即脸色微变。
    岑祚舟口吻嘲弄:“谋划「社团聊天案」,精神控制一批又一批女大学生,心理干预,催眠杀人。二十五年了,这点手段你怎么还没玩腻?”
    “你找什么呢?”
    他表情松散地倚坐地上,长腿微蜷,一手搭着膝盖,懒懒沉沉地抬眼,
    “你在找余白音的替身,对么?”
    向阳愈渐大力攥紧刀柄,他清隽温和的脸色终于渗有一丝皲裂,一如二十五年前在实验室那般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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