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允许她就这么逃了。
    贺晟始终记得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要债的人天天上门,他那个到处借钱欠债的养父早就已经不敢回家。而他平时又在台球厅打工到半夜,凌晨才能回家。
    谁知道那夜,他那个养父偷跑回家,想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翻翻家里还有没有他的存款,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
    被贺晟撞见,又是一场彻夜难眠的打斗。
    他的亲生母亲早在他小的时候就走了,留了笔钱,把他扔给了现在的养父抚养。
    贺晟勉强靠着这笔钱上了学,又不得不捡时间在外面兼职打工,跟着社会上的人抢生意,走门道。
    在贺铭找回他之前,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知道是谁,野种一个。
    时间一长,留下的那点钱都被养父赌光了,高利贷追着不放,有时候他忍受不了地打回去,满身伤回家的路上,周围的邻居像是躲瘟神似的躲着他走。
    这种烂进泥里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没劲。
    要么他死,要么他们一起死。
    可偏偏,只有她那天晚上报了警。
    敲了那扇门,想尽办法救了他这条烂命。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活的。
    后来,是贺晟某天夜里回家时,看见女孩晕倒在通向自己家的楼梯上。
    其实他最讨厌管闲事,也毫无同理心可言。
    他连自己的命都懒得顾,更别提别人的命。
    可不知怎的,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她站在楼梯下,跟他说的那句话。???
    就算活不久了,也不能不活吧。
    一开始,贺晟只觉得她很有趣。
    既然已经活得那么艰难,何必还要在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上苟延残喘。
    如果是他,恐怕早就给自己一个了断。???
    他本就活得孑然一身,说死也就死了。
    恐怕说不准哪天他死了,连个给他立坟的人都没有,当然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她明明跟他一样,也孤身一人,何必这么坚持。
    最起初,贺晟发誓,他只是想看看这只可怜的兔子还能怎么活下去。
    所以他又鬼使神差地来了医院。
    那天刚好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楼下的花坛附近,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病号服,一个人正坐在那里晒太阳,看着花坛里盛放着的海棠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影孤单又寂寥,和周围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贺晟这才仔细看了看她。
    她的身形纤瘦得过分,硕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显出几分空荡荡。
    那天晕倒在他家门口,他把人抱起来时,几乎没摸到她身上一点肉,一张脸甚至还没他的手掌大。
    因为生了病,她的肤色也比旁人白上许多,白瓷似的手腕,好像一折就会断掉。
    和煦的阳光笼罩在她周围,将她清丽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柔和,肤色近乎透明,唇角还噙着清浅的弧度,眼里像是燃着一簇火苗。
    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贺晟不明白,有什么可开心的。
    别人的病床边都有家人陪着,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看见他来了,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唇角也弯起一点弧度。???
    “你...”
    贺晟注意到她眼里燃起的一点光亮。
    大概实在没什么人来看她,所以哪怕他这么晦气的邻居,她都能高兴。
    他敛了敛眸,语气阴沉地打断她:“是你给那群人钱了?”
    她有些紧张地垂下眼,小声应:“嗯。昨天我回家,碰巧遇到的....”
    她给了那群追债的人一笔钱,让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
    贺晟紧绷着脸,唇角勾起冰冷讥诮的弧度:“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怎么,你很有钱吗?他们从你这里拿到一次,就会来找你要第二次。”
    他觉得她是觉得他可怜,在施舍他,但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泛滥的同情心。
    而且贺晟也实在想象不出来,那群人高马大的高利贷堵在家门口,普通人见了都要吓得绕道走,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怎么有胆子过去给钱的。
    大概是他阴沉着脸的模样实在骇人,她紧张得指节蜷起,紧紧抠着病号服的衣摆,纤长眼睫不安地轻颤着。
    终于,她轻声开口:“那天你送我来医院,那碗粥,就当是还给你的吧。”
    可能是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女孩目光闪躲,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一向轻柔的嗓音也有些发涩。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贺晟忽然觉得喉间一紧,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烦躁得厉害。
    说完这句,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要离开,大概是因为站起来得太急,控制不住地晕眩了下,朝他的方向倾倒过去。???
    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前,淡淡的馨香混合着医院的药味钻进鼻腔,贺晟的脊背不受控制僵了僵。
    他明明一向讨厌药的气味,但不知怎的,现在却觉得有点让人发晕。
    借着他的力道,女孩连忙站稳,飞快和他拉开距离,耳根有点红。
    “谢..谢谢。”
    说完,她便忙不迭地走了。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贺晟仍站在原地。
    刚刚发梢划过手背的触感残余着余温,修长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
    又痒又烫。
    -
    后来贺晟要走时,被医院里的护士给拦住了。
    护士语气责备,看着他质问:“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姑娘,你一来就把人家弄哭了。”
    哭了?
    在医院里打针不哭,吃药不哭,他就下午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把人惹哭了?
    哪有那么娇气。
    贺晟忍不住皱紧眉头,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妙的烦躁感。
    像是愧疚,他不确定,他从没有过类似的情绪。
    因为没人对他好过。
    这时,护士又忍不住心疼开口:“小姑娘多可怜啊,自从住院到现在,连个来看她的人都没有,平时吃饭都要自己下楼去医院的食堂里吃。你既然和她是朋友,就应该多来看看她。”
    -
    第二天,他又去了那间病房。
    贺晟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她那天给追债的人的钱原封不动地要了回来,面色依旧冷漠。
    “钱。还你。”
    女孩愣怔片刻,也并不意外他会把钱还给她,只细若蚊鸣地嗯了声。
    病房里陷入沉默,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还是那副乖巧温和的样子对他。
    好像从没听过他昨天在医院楼下说的那些混帐话似的。
    注意到他的手背上又添了新伤,虞清晚忍不住蹙了下眉。
    纠结片刻,她还是轻声开口:“柜子上有碘伏,是我昨天问护士要的。”
    话落,他的喉结轻滚了下。
    心口的某一处好像隐隐有了崩裂之势,无法遏制。
    没回应她的关心,贺晟把来之前特意去买的盒饭扔到床头柜上,面无表情道:“来的时候顺手买的,没人要。”
    她咽了咽喉咙,盯着那盒热腾腾的饭,小心翼翼开口:“那..能不能给我吃?”
    她一上午都没吃饭了。
    很快,饭菜的香味飘满病房。
    病床上,女孩低着头,乌黑的发尾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很秀气,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贺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抬起头前不着痕迹地移开。
    没一会儿,女孩就吃饱了,放下筷子,然后自己默默把餐盒整理好。
    贺晟扫了眼桌上剩下的饭,忍不住蹙了蹙眉。
    胃口真比兔子还小,难怪身上连半点肉都找不出来。
    她抬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丢出两个字:“贺晟。”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认真看向他介绍自己:“我叫虞清晚。”
    “虞美人的虞,清晚窗前杜宇啼的清晚。”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格外认真地望着他,眼里清澈见底。
    贺晟忍不住在心底轻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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