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个雨天,林可烟出门拿了把伞,撑开来是棕色的格子。
    雨水滴滴答答落到伞面上时,会有小水滴飞速溅出,她探头看了一眼,脸上都是冰凉的水滴。
    这场雨,让整座城市都凉了下来,开始步入短暂的秋天,紧接着,就是好几个月的冬季。
    一路坐大巴到郊区,林晗下车时匆匆忙忙的,身上的布包鼓鼓囊囊,里面装的全是保外就医需要用的材料证明之类。
    迈过门槛,林可烟看着生锈的铁门,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她想见到岳海,又害怕见到他。
    她怕他已经变成垂垂老矣的样子,或者,病得枯瘦如柴。
    已经有四年没来过了,自从上了初中,她越来越回避去探望岳海这件事,她害怕和岳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处于高压严密的监视中,更不想接受,那些工作人员面对她时会露出的同情可怜目光。
    岳海出来时还穿着狱服,头发花白,满脸沧桑。
    身体已经几乎没什么肉了,本就宽松的囚服仿佛能装三个他,露出的一截胳膊皮包骨,脸上的轮廓深深凹陷,眼下青黑。
    他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说话需要用很大力气,他看着林可烟,眼底很快凝结出一片湿润:“……烟烟。”
    林可烟望着他,目光很快移开,望向铁栅栏:“嗯。”
    “长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带着铁锈气,每一个音节都像在铁板上摩擦。
    “嗯。”
    “高中了吧?”
    “高二。”
    “你妈妈说你成绩很好,很听话……”岳海说得哽咽,“是我耽误了你……”
    林可烟揉着手指,她的腿不自觉颤抖,肩膀也是,但她声音平静:“没有,我一样上学。”
    “我死了就好了……”岳海说,“也快了……”
    林可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鼻尖发酸,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乱了语调。
    林晗及时说:“说这些干什么,过两天就能出去了,我们好好治病,总会好的,我们都在等你出来。”
    岳海看着她:“我害了你……”
    林晗:“我们是夫妻,说这干什么。”
    递交完材料,林可烟想从座位起身。但她看到了岳海在她对面伸出了手,那截手指瘦长干枯,无力地贴在墙面上。
    “烟烟,要走了吗?”
    “嗯,我回去学习。”
    “学习啊,学习好,”岳海点头,只搭在墙上的手迟迟不肯收回,“我们不能给你好的条件,只能你自己努力了,要是以前……”他重重叹了口气。
    他接着说:“我过几天出去,你不用来看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有你妈妈照顾我……”
    林可烟:“好。”
    她余光看到岳海期待的眼神慢慢消退,但她说不出来什么,更无法主动说出“我会来看你”“你好好治病”之类的安慰的话。
    在岳海面前,她像失去了语言能力,满脑子想的也是,治病,林晗的钱从哪里来,林晗是不是又要多打几份零工,他们的生活如何继续。
    要是岳海死了就好了。
    她邪恶地有了这种想法。
    至少生活不会再差了。
    她摇了摇头,企图赶走这种想法。
    来来回回四个多小时,到站后林晗赶着下午的班,林可烟把伞给了她,一个人在原地坐了许久。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心脏的地方堵得难受,闷闷得发疼。
    想要做爱,很想很想。
    最好做到大汗淋漓,忘记现实中的这些狗屁操蛋往事。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段言明,拿起手机编辑消息时头顶却下起了雨。
    雨很大,比早上要大得多。
    仿佛云上有人拿着水桶往下倒一样,她的手机屏幕很快变得模糊,周遭的人也都不见了。
    大巴站台只剩她一个。
    手机收到林晗的消息:【有伞吗?】
    林可烟敲下一行字:【我买了一把】
    找段言明的心情没有了,林可烟把手机放回衣兜里,不管自己的眼睛被雨淋湿,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也不管额前的刘海湿漉漉得滴水,她只想往前走,不想停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到了家门口外的青树下。
    树长得很高,现在还是绿油油的,她仰头看了一眼,正好被一滴雨水砸在了脸上。
    凉凉的。
    她蹲下身子,就在树冠下,撑着下巴望向前方。
    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往身后鼓动,衣领里也被灌满了风,水渍被风吹得发冷,她瑟缩了一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被风吹散了。
    “烟烟。”
    好像有人叫她。
    直到这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伴随着头顶雨声落在伞面上的滴滴答答声。
    雨不再继续,有人撑了一张大网帮她远离令她窒息的海底。
    “烟烟。”
    那人叫她,声音低沉温柔,“你怎么在这儿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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