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腕上的珠串,倏地散出一圈莹粉,将两人的眉眼映亮。
    雪苋继而摇着对方的手,“弦月哥哥,你给我出宫玉牌好不好。魔阴沼泽宫尽是些妖魔,我得去人界找同类,说不定给领回个小相公。”
    商弦月盯着少女玉腕上的粉润珠子,极轻的声音道:“可是……珠子已经变色了。”
    “这不算,哎呀并非这种喜欢。”雪苋有些解释不清的着急,“你是我哥哥,我自然喜欢你的,西极老师说的是男女之情,就像你同灵凝姐姐那般。”
    商弦月将眸光自那团粉润之上错开,沉声道:“不可,除了出魔阴沼泽宫,哥哥什么都应你。”
    “可是,我只想出去。”雪苋气恼道:“但凡提及出沼泽宫,你就不高兴。可是我是人,沼泽宫连太阳都没有,整日雾气沉沉,就连花草也少见,我想去人间就那么难。”
    见商弦月垂眸不语,雪苋坚持道:“我要出去。”
    “不可。”商弦月摸了下对方的头,音色不由得转柔,“待哥哥突破六合境界,便可倚幻术造炽阳,届时魔阴沼泽将遍地花开,同人界一样美。”
    “哼,就是不让去呗。”雪苋气恼,飞奔出门。
    连黑檀递给的伞都不接,直接冲入雨帘。
    商弦月站至窗前,望着迷蒙雨丝默然许久。
    他每日精进修为,放眼沼泽宫,已无人匹敌,但终究冲不破天人合一境界。
    西极老师说,他心底有太过浓重的牵绊。致虚极守静笃,乃通往天人合一之门,他做不到心无旁骛,自然达不到天人合一之境。
    魔阴沼泽宫地域虽大,又暗藏灵脉,乃不可攻取之地,但此处亦有弊端,位于天地缝隙之间,唯受月光照拂,不见太阳。
    近些年,仙界打压妖魔厉害,妖魔界各族长老小王前来投奔,但因魔阴沼泽地环境恶劣,还有他未修至天人合一境界,自身实力不能与天界抗衡,诸多妖魔异族呈观望之势。
    若他足够强大,能以灵力维续天象,幻出如真实般的太阳,八方六合自会投靠。
    他需强军,对抗天族,以报血海深仇。
    桑桑正在瓜棚下拌着桑叶,瞧见雪苋气冲冲回来,路过她招呼不打,进屋后蒙头睡觉。
    桑桑给人倒了盏桂花甜茶,走至绒花云床,哄劝道:“主子,生气会长皱纹的哦。”
    雪苋猛地拉开锦被,忍不住吐槽,“弦月哥哥哪里都好,唯一不好便是限制我自由,不许我出沼泽宫。”
    “宫主是为你安危着想,你是普通凡人,即便学了些道行,亦非妖魔神仙的对手,甚至连方化形的鼠妖都打不过。魔阴沼泽宫谁人不知宫主有个宠爱至极的妹妹,想必咱们的死对头,随时关注沼泽宫的仙族,也听过你的大名。你若出宫,万一被心怀不轨的妖魔,或仙族人抓了去,以此要挟宫主,岂不会让宫主为难。”
    桑桑条理分明阐述完观点,复将桂花甜茶送上去,“喝口甜的,消消气。”
    雪苋接过玉盏,灌了一口甜水,“就你整日替弦月哥哥说话,都不向着我。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谁会注意到我,都是你们整日瞎琢磨。”
    “主子,是你被宫主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桑桑幽叹一声,继而捧脸道:“宫主对你真的好好哦,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那我让弦月哥哥认你做妹妹啊。”雪苋捧着玉盏笑,“届时你就不用非主子主子喊我了,你需得喊我一声姐姐。”
    “不要不要,桑桑见宫主宠你,桑桑看得好开心。”
    雪苋一手抓住桑桑,杏眼一弯,“弦月哥哥不让我出去,咱们偷跑出去怎样。”
    “桑桑不敢。”
    “你不敢,我敢。”
    翌日。魔阴沼泽宫大门。
    易容乔装成买办厨子的雪苋,手持通行玉牌,出了宫门。
    商弦月亲自拎着一篮果子到雪岁邬讨人欢心,院内的桑桑正在浇花,瞧见宫主来了,不去通报,反而跪地垂头不发一言。
    商弦月预感不妙,趋步进门,瞧见案首的翡翠镇纸下,压着杏花纸笺。
    出去找婆家去了,好生给你妹妹备嫁妆。
    署名:被你伤透了心的雪苋。
    商弦月捏碎纸笺,跨步出门,问跪地的桑桑,“苋儿去了哪。”
    桑桑一个劲摇首,“奴婢不知。”
    “明知主子偷溜却瞒而不报,罚去月亮窟思过。”
    “是。”桑桑赶忙跑出去。
    商弦月打算亲自出宫逮人,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西极老师。
    “玉牌是我故意让她盗走的。”
    商弦月方要张口询问,西极又道:“可知雪苋丫头现在何处。”
    商弦月摇摇头。
    西极手持古卷,往虎口处随意拍了拍,“身为你的契奴,本可轻易掌控对方神思,如今却连对方身在何处都探不到,你果然爱上了她。”
    西极笑:“你怕是有史力来第一个爱上自己契奴的人。”
    “西极老师是特来嘲笑我的么,老师明知外头危险重重,偏放雪苋离去是何意。”商弦月冷肃道。
    “瞧你这脸变的,我比你还不希望雪苋有事,你放心,我暗中派蛊影跟着,小丫头不会出差池。”
    西极摇了摇悬至门口的藤秋千,“那丫头还未开窍,但你清楚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为何不寻机向她表明。”
    “我……”商弦月眸底幽暗,面有忧色,“我怕吓着她。万一她不能接受,只怕日后连兄妹都做不成,更甚再不想见我。”
    “那些前来归附的妖魔族人,若瞧见你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定决然离去。此次,我放雪苋离开,或可带来转机,情爱的世界里,时间最是耗不起,越耗变数越多,不如快刀斩乱麻。你大业待建,最忌心虚杂乱,该笃行致远,冲破天人合一之境。”
    西极松了手,任由藤架秋千兀自空晃,“雪苋那里,你该放一放。莫怪老师推你一把。”
    “一刀插心,比钝刀往心口上慢慢磋磨,要痛快得多。”西极说着,修指蜷着书卷离去。
    第57章 上邪古墓【15】
    话本上说,青年才俊偏爱聚齐乐坊听曲喝茶,顺便交几个红颜知己。
    雪苋儿时,听村民念叨,普天之下,柴米油盐主天下,瓷墨书棋半盏茶,幽州遍地铜钱挂,想必幽州雅俗共赏,兼济包容,最为繁华。
    于是雪苋打农家买了一头驴子,一路慢悠悠骑到幽州。
    她当了随身玉佩,换来大量银子,进了幽州最豪奢的天音乐坊。
    刚巧,天音乐坊办了个琴曲茶话会,简而言之,大型相亲现场。
    雪苋只叹赶上好时机,交了押金买了个通行证,去人群中觅她的有缘人。
    幽州的青年才俊确然不少,姑娘们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绨素屏风前,绿衫淡裙的姑娘,募一纸春潮带雨图,得众人频频颔首。
    芙蓉簟上,盘绕飞天髻的姑娘,一首琵琶梅影,弹得人如痴如醉。
    东案的姑娘再写诗吟对,西窗的姑娘比针黹绣功,雪苋倏觉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的一股清流。
    因她长得极美,虽年龄尚幼,灵秀脱俗的眉眼透着一点率憨,得不少公子哥青睐,主动上前攀谈。
    诸公子风度翩翩,举止风流文雅,雪苋约见几个长得拔尖的食了几顿饭。
    其实,每位公子她都觉不错,她都挺喜欢,但腕间的十二月珠,偏不给公子面子,一个不带闪的。
    天音坊但凡能入她眼的公子,已约了个遍,她深表遗憾,打算换个地界寻有缘人。
    天音坊一楼靠窗的位置,探入半截白腊枝,可庇荫纳凉。
    雪苋正在荫下津津有味食一盘七巧点心时,一尾蓝冠鸟扑棱棱落在她桌上,拉了几粒屎。
    鸟颇为嚣张,屎拉完,抖开羽毛去抢她手中点心,雪苋竟轰不走。
    门口走来银霜长衫一位公子,口哨一吹,蓝冠鸟乖乖巧巧飞至他肩头,啁啾一声,缩起脑袋,静如鹌鹑。
    公子为自己爱鸟的顽劣,向姑娘道歉,并请姑娘品天音乐坊不外卖的十二碟点心,及海盐瓜子,两人相谈甚欢。
    公子道,他姓花,字思筠,是个游方术士。
    思筠一早注意上雪苋,自打小姑娘出魔阴沼泽宫的那一刻,他便收到灵鸟传音。
    小姑娘似乎对寻不到有缘人感到失落,思筠倒着敬亭绿雪茶,浅笑道:“有缘人,首先要合眼缘,你心里可有对未来相公样貌上的标准。”
    雪苋嚼着薄荷凉皮糕,“不能比弦月哥哥差太多,当然我家哥哥是世上最美的男子,不求我的有缘人能同弦月哥哥一样美,但不要同哥哥站一起好像长得闹着玩似得。”
    思筠拿茶杯掩笑,逗弄道:“哦?你家哥哥真如你说的那般美,比我还要美,我不信。”
    “虽然这位公子长得不赖,但我觉得我家哥哥比你好看。”
    雪苋又捻起一块玫瑰糕,颇自豪道:“我家哥哥动静相宜,怎么看怎么美,微微颦眉,淡淡一笑,即便冷着脸也赏心悦目。”
    “是么。”思筠放掉手中青瓷盏,盯着对方袖口下半掩的通透手串。
    古傩国姻缘神婆的十二月珠。
    雪苋漫不经心点点头,提及弦月哥哥,她有点想念,来人界半月多,他竟真的不来寻她,自打离开雪家村随弦月哥哥去了魔阴沼泽宫,她从未离开他这么久,之前倒也出过两趟远门,都是弦月哥哥陪在身边。
    弦月哥哥总道她没心没肺,她这般没心没肺之人都生了想念,弦月哥哥会想念她么,若想念怎不来寻她。
    弦月哥哥若想寻到她,再简单不过。
    她可是他的契奴,所思所行了若指掌。可见他并不想她。
    思及此,雪苋心底郁郁,口中的玫瑰糕也不甜了。
    思筠给人倒了一盏敬亭绿雪,“方才听你说,你小时候住雪家村,可是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
    雪苋回神,疑道:“你竟晓得。”
    “哦,只是路过,翠屏山多出人参,我曾陪一位道友去山上挖过几株野参,山下村民淳朴友善,竟留了我与道友吃了顿便饭,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村庄突然间没有了。”
    “突然间没有了,是何意?”雪苋不解。
    思筠亦愣住,“……你不晓得,雪家村的人……”
    与人攀谈,他发觉眼前的姑娘纯挚至极,一双眸子如星空湛月,不含一丝伤痛污杂,提及雪家村更是不见一星半点悲恸之色,思筠改问道:“哦,是我记混淆了。你说小时候住雪家村,后来随着哥哥搬去外地,那你父母为何不随你们一道去。”
    雪苋被沁香吸引,饮一口盏中甘茶,才道:“我是孤儿,被师父师娘捡到,哥哥他是意外受伤才到了雪家村,后来师父师娘落水死了,我便随哥哥走了。”
    “落水?”
    雪苋眼中闪过迷茫,“听哥哥说,我也落水了,所以有些事不记得了。”
    思筠臆测,雪苋是被人抹掉了一些记忆。
    他将一叠杏仁佛手,推至姑娘身前,“够不够,不够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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