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侧首,瞧见赫连断盘坐床榻,她小跑过去,“怎么回事,是你故意给我看你的过往。”
    赫连断已掀开眼睫,身姿动亦未动,“蠢货,走。”
    “什么?”温禾不解。
    “我让你走。”赫连断咬牙道。
    温禾这方发觉对方不对劲,脸色寡白,唇色全无,她抬手拍了拍对方身子,一道卍字金光自魔头身上击荡而出,险些将她掀倒。
    “你动不了了?”温禾站稳后确认。
    赫连断只道:“有危险,还不走。”
    温禾疑虑着,哦了一声,朝客房外跑去。
    她方出了客栈的门,里头倏然蹿起无数金色火苗,整个屋子已成火海。
    她朝里头大喊:“大魔头。”
    火光已湮没屋内一应物什,早已瞧不见赫连断。
    白乌自隔壁房门走出,瞧见整个客房被火光包裹,温禾忙挨近两步,“白护法,这怎么回事。”
    白乌眉心紧蹙,手中折扇僵在手中,他还未回话,赖空空冒出来,幸灾乐祸冲着火的大门拍手道:“哈,这佛火浇不熄,赫连断要被烧死了。”
    温禾一脚踹过去,“乐呵什么乐呵,魔头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这佛火若浇不熄,整个客栈不是要烧着,得死多少无辜之人,佛主怎忍心。”
    赖空空抱着腿哎呦,白乌一脸苦相道:“这佛火只会焚烧此间客房,其他房间不会受之影响,你看。”
    温禾转回身,燃有熯炽大火的客房,被虚虚一只金色佛掌托起,蔓延的火舌尽数被佛指截去。
    “佛主的掌心浮屠。”白乌沉痛道:“整个客栈,位于佛祖掌心,佛主若要困谁,任谁亦逃不出。”
    温禾心底莫名一沉,“这么说,佛祖要灭了魔头。”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彻头顶,三人回首,三目金刚落至客栈回廊。
    “敢于我佛国放肆,任他是魔头还要妖主,皆逃不过佛祖的掌心浮屠。”
    白乌捏着扇柄,眉间隐怒,“是你血祭佛掌,引出佛祖之力。”
    “没错。”三目金刚额心之眼动了动,“浮生菩萨一向仁慈,哪怕对十恶不赦之人,亦不忍赶尽杀绝,留一丝希望。可我三目金刚就没那么好说话。我以金刚之血,祭佛掌,引出佛火,说明佛主应了本金刚之请,诛灭魔头。”
    赖空空一个劲朝三目金刚竖大拇指,“金刚果然硬气,这魔头恁该死。”随手指了指身侧的温禾,“这丫头乃魔头爪牙,踢人可疼了,要不要一并丢入佛火炼化炼化。”
    “胡扯。”三目金刚额心金眼一瞪,朝赖空空扫去一阵金光,“这水仙灵身纯净,无一丝恶念,更未曾沾染一滴冤血,你竟反诬于她,我看该丢入佛火炼化之人,是你这金蟾。”
    赖空空方被温禾踹了腿,又被金刚火烧了胳膊,憋屈地往后缩了缩,“我开玩笑的,金刚莫当真。”
    “这样下去不行。”白乌手中的白面扇敲打虎口,急如雨点,倏地,他灵光一闪,双手握上温禾双肩,一脸认真同她道:“水仙,君上不能死,他不能死。现下唯有你能救他,得罪了。”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被白乌抓着双肩,甩入熊熊燃烧的客房。
    奇得是,她方入火堆,周身数尺的佛火即灭。
    听得门外的白乌解释:“佛火不伤无辜之人,有你在,这房子暂时安全。”
    言罢,快步朝楼下行去。
    三目金刚一脸怒容,三只眼打白乌身上瞄了好几眼,此人虽为魔头爪牙,竟身无冤血,否则他可一掌拍死他。
    那道月牙白的衣袍,已消失不见,三目金刚转头对温禾粗声道:“你同大魔头定非同路人,你自己走出来。”
    看来,外头的人可随意入掌心浮屠,但却不能施以外力,将里头的人揪出去,否则金刚不用同她废话,直接抓她出去即可。
    温禾仰首,一路踢开火光,朝燃着炙火的床榻行去,“怎么可能,我是他夫人。”
    第89章 半卷经【07】
    余光瞥见蒜苗挨近床榻,轻松惬意坐在他身边,赫连断唇角微抖,只吐出一个“蠢”字。
    虽然随着她的挨近,魔头身上的金色佛火小了些,但仍在燃着。
    温禾不禁再挨对方近一些,火焰又小一些,不能再靠近了,否则触及魔头的身子,会被对方身上的一道卍字金光弹开。
    温禾盯着魔头身上燃的金色小火苗,“这叫文火,适宜炖汤。”
    赫连断:“……你进来是故意来气我的。”
    “你总将我想得那般坏,我不是怕你紧张,调节一下气氛么。”温禾朝对方肩上吹了吹火苗,“疼么。”
    赫连断斜楞了下眼珠,“不然你自焚一下,试试。”
    “我才没那么无聊。”温禾唉声叹气道:“你看你,一路拉仇恨,遭报应了吧,佛门前客气些,多燃几次香烛说不定佛祖一感动,放你进来,非要耍横,得罪了金刚,召唤了佛火,被困掌心浮屠,知错了吧。”
    “究竟为何本君会自投罗网,到了这该死的客栈,你心底不清楚么,反而说这些风凉话。”赫连断愤恨道。
    温禾默了片刻,盯着魔头着火的侧脸,“因为我,你见我累了走不动了,才随小二入客栈的对吧。”
    稍顷,赫连断鼻孔里发出一道轻哼声。
    “好,我是累赘。”温禾大方承认,“可这次我没丢下你,算报你先前救我之恩。”
    赫连断:“本君救你那么多次,你指哪一次恩。”
    “……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么。要不先前的恩暂时欠着,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赫连断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来,“待本君出去后,定好好报答你。”
    “你还出的去?”温禾心存疑虑,“虽然这佛火似乎对你伤害不大,但你现下动亦不能动,如何出得了着客栈,如何逃得过佛祖手心。”
    “你若担心被连累,趁早走。”赫连断淡淡道。
    温禾仔细盯着对方瞧,虽面色寡淡,但眉宇间充斥着自信,她觉得魔头定有法子脱困,于是微微嘟唇道:“我不走,我走了谁陪你,你自小便孤单。”
    赫连断唇角抽了抽,口气不悦道:“收起你无聊的同情心,本君勿需你怜悯。”
    自尊心倒挺强,温禾又俯首,吹了吹对方肩头的小金火苗,“对了,你吞的那个泪朱砂是何物,那般厉害。”
    “是獓狠,上古獓狠的一滴心头血。”赫连断道。
    先前他亦不清楚泪朱砂为何物,竟能助他重塑筋骨,修成魔身,以至吸纳了戾魔之气。
    直至被众妖魔迎入魔阴王朝,他打禁书阁内一卷《承虞秘史》卷册中,读到泪朱砂的由来。
    上古有奇兽,是为獓狠,遁生于幽冥,以食活物为生,最喜食人。
    后被上古之神收服,困束幽冥空狱第十九重,永世不得出狱,自此獓狠专食被丢入空狱的重恶无赦之人。
    后来,机缘巧合,獓狠出了冥狱,一滴心头血送了承虞祖,使得承虞国的开国皇帝长生不老,容颜如一。
    虞太~祖崩后,沁入对方体内的獓狠心头血,化成一粒朱砂。
    朱砂勾人恸哭,又唤泪朱砂。
    再后来,那粒泪朱砂,被供奉至李氏皇家祠堂。
    獓狠乃上古凶兽,心头血内含无上魔息,她吞了那粒朱砂,重塑身骨,方有了吞噬戾魔之力。
    温禾乍听獓狠一词,瞬间便懂了。
    当年她于少室山修行,常借口往人界跑,宿新郡内凡是热闹的地界逛了个遍,姜大拿除了是书局的洽谈代表,还兼职说书先生。
    她曾听姜大拿讲过一出《绿颚朱砂》的折子戏,说的便是虞太~祖与上古魔兽獓狠的故事。
    不料,那故事竟是真的。
    她又瞥一眼魔头的侧颜,轻声问:“月亮窟的小九九……为何同你儿时长得一模一样。”
    “想知道么。”赫连断冷冷道:“告之你后,我就宰了你,还想不想知道。”
    温禾哼的一声:“你现下为阶下囚,动都动不了,还喊打喊杀。”语气转软了些,又道:“聊聊么,小火慢炖正无聊,说给我听权当打发时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赫连断未答复,门口走来走去的金刚怒吼道:“此乃佛门重地,尔等放庄重些,那株水仙,你到底出不出来,再不出来,莫怪本金刚封门。”
    温禾先是自我疑惑,她怎么就不庄重了,一没卿卿我我,二未打情骂俏,再说对方动都动不了,怎么外头的金刚还瞧肉麻了。
    再是回味金刚封门之话,她不解道:“我是无辜的,你若因恼恨牵连无辜的我,可就破了佛戒,金刚三思啊。”
    “你先前无辜,但眼下却在行助纣为虐之事,已非无辜之人,杀你算不得破戒,本金刚再问一遍,你究竟出不出来。”
    门口迈着萝卜断腿溜达来溜达去的赖空空扯着粗嗓子道:“里头多暖和,小火苗蹭蹭的,小两口热乎乎一道去死,多浪漫,出来干嘛。”
    嗷呜一声,金蟾被金刚一掌拍去木板下一层,金刚三只眼怒瞪,“究竟出不出来。”
    温禾还是选择相信大魔头,小银牙一咬,“不,我与夫君,至死不渝。”
    三目金刚已失耐性,宽肩一抖,后背挥出千臂,臂膀间散溢出的经文,将整个门窗封住,屋内佛火熄灭,温禾只觉,佛祖掌心的这间客房越缩越小,越缩越窄,照这般速度下去,不出半盏茶,她跟魔头要被压成肉饼。
    她这才想到白乌,转眸问身上文火已熄,但仍不能动弹的赫连断,“你怎样,有没有法子冲出去,还有,白乌去了哪,怎不来救我们。”
    “如此关键时刻,你竟想着那小白脸。”赫连断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醋。”温禾不由得又挨近赫连断一些,拿手戳了戳对方的肩,金色卍字已消失,“你到底能不能动弹,我有些紧张……还有些压迫感。”
    “抱着我。”赫连断声线压低,“不想死,便离我近些,抱紧了我。”
    温禾半信半疑,还是一把环住对方的肩头,头稍稍一抬,“你真的不是在调~戏我?”
    赫连断唇角一抽,“你可以滚开。”
    于是,温禾又抱紧了些。
    —
    浮屠客栈附近一座山峰上,白乌摆了天玄召唤阵,只待将手中画满血符的灵扇抛入石阵,阵光将直冲九重天,远在万里之外的魔阴王朝亦将收到信号,发兵佛国。
    他啪得摇开血扇,扇子抛入阵门前一刻,地上落下一重光影。
    细长眉眼,眉心朱砂,双手捻莲指,声调幽远轻缓,直渗每个毛孔,“司命,你本洁净之魂,为何徒造杀孽。”
    白乌端着血扇子,沉静回复:“菩萨慈悲,白乌受折丹上神所托,护赫连断无虞,可现下赫连断将葬身佛祖掌心浮屠,我本意并非杀戮,只不过是以魔阴王朝百万大军之力,逼佛国菩萨为佛国百姓安危着想,放赫连断一命。”
    浮生菩萨继而道:“你此举,既不能将魔头自佛祖掌心救出,又为佛国招来杀戮,且损了自己万年德修,毫无利处。”
    白乌微怔,收了掌心血扇,“难道连佛国的菩萨也不能将人自佛祖掌心浮屠救出。”
    浮生菩萨缓缓道:“凡入了佛祖掌心浮屠,外人救不得。”
    “难道……难道赫连断真要命丧于此。”白乌眸底尽是沉痛,他并非痛惜魔头之死,而是遗憾未能完成神尊之托。
    “莫急。”浮生菩萨道:“我等救他不得,他可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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