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之后的整整一节语文课时间里,他都在想,这也不对。
    因为垃圾桶里的东西不会被很快倒掉,还会有人往里面扔新的东西。
    如果他不把恐龙捡出来,那么那张纸和里面的东西,会一直留在教室里,留在他的身边。
    文成业松开拳头,决定不折腾自己。
    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他站了起来。老师说“下课”,他在众目睽睽中走到教室最后。
    弯下腰,忍住恶心,他把垃圾桶那只绿色的恐龙捡了出来。
    文成业走出教室,站在栏杆边。
    教学楼高处的风有点冷,俯瞰楼下,树木露出枯枝,人员进进出出,如同萧瑟的池塘和里面缺氧的鱼。
    那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恐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文成业的手越过栏杆,只要他松手,这该死的恐龙就能滚蛋了。
    他拽住恐龙的脑袋,将它从中间撕开,可当那抹绿色在他指缝冒头的瞬间,一股奇怪的烦躁感从他指尖窜到头顶。
    “千万别看。”
    如果不看,会被认为是在害怕吗?
    那个恶心的女老师会说什么?
    你还是很在意我们啊?
    想到这里,文成业双手如翡,展开了那只被撕开的恐龙。
    “啪”地一声。
    绿色便签纸被用力扔在办公桌上,依稀能看清上面复杂的折痕和被蹂躏的痕迹。
    体育器材室到了秋天,电风扇也不开了。天有些凉,窗户关得严实,因此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压抑。
    林晚星坐在办公桌前,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文成业冷漠的眼眸。
    完全形容为冷漠也不恰当。文成业冰冷的眼睛里,其实还压着两团火焰。
    林晚星闲暇时看过的修仙小说里,常用这个短句来形容主角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恨目光。
    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下一刻主角就要突然暴起。
    所以林晚星决定先动一下。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那里摆着一张板凳,是林晚星早就准备好的。
    椅子等了一上午,才等到要等的人。
    男主同学当然没有立刻听话,他非常固执地盯着桌上被揉烂的便签条。
    便签条上“19.20.”两个铅笔字淡得差不多了。
    而在办公桌右下角,同款绿色便签本刚用了小半。
    文成业也注意到这点,他目光更加坚实冷酷,锁定在她的脸上。
    林晚星直直对上男生的目光,温和地说:“请坐吧。”
    男生拳头紧贴裤缝,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林晚星在做新器材登记,见他不愿坐,就低头继续忙自己要做的事情,很随意地他:“你吃午饭了吗?”
    当然,这个问题也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晚星习以为常,她只是自顾自说:“看起来是没吃。也对,收到这种东西,怎么也该纠结半天,茶饭不思,对吧?”
    “哐”地一声巨响。
    办公桌前发出了很大动静。
    文成业发泄似地拖开椅子,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
    响动后,整间器材室又恢复安静。
    头顶白炽灯的光铺散开来,从文成业头上落到肩膀,将他整个人照得纤毫毕现。
    林晚星和她的学生分坐在一张办公桌两边。
    这大概是林晚星第一次认真凝视文成业。
    文成业也看着她。
    林晚星没说话。
    时间轴缓慢地向前移动,从文成业紧蹙的眉头和拉得直直的唇线上,林晚星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诸如“你想怎样”“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台词,但怎么喊,都听上去不够狠辣。
    所以文成业需要思考好自己的台词,林晚星也在等。
    “什么意思?”
    终于,文成业清冷的声线响起。
    林晚星品味了下这句话,觉得文成业还挺聪明。
    但她没有和文成业进行任何虚与委蛇的交流,而是单刀直入:“是这样的,我查了下你这次月考的数学考卷,19、20题正确答案印反,而你的答卷也同样写反了。”
    “老师,当时我在草稿纸上演算好,写到答卷上的时候,正好誊反了。”文成业说。
    “嗯,我猜你也是用这个理由。”林晚星把手上的圆珠笔转了一圈,对文成业循循善诱,“可叫你过来,是想听实话。”
    “我没有作弊。”文成业重复道,“我只是把答案写反了。”
    林晚星盯着学生的眼睛,笑了下。
    她低下头,翻过一页笔记本,在上面徒手画了一张截图。
    并写道
    如图,正方形abcd所在平面与平面四边形abef所在平面互相垂直,△abe是等腰直角三角形, ab=aefa=felaef=45
    1.求证:efi平面bce;
    2.设线段cd ae的中点分别为p m,求证:pmii平面bce
    3.求二面角f-bd-a的大小。
    写完题目,她停笔,将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文成业面前,旋转360度。最后,她把她的那支圆珠笔,搁在文成业的手指前。
    文成业抬起眼皮。
    “那做一下这道题。”林晚星说。
    “我为什么要做你出的题?”
    “这不是我出的题目。”林晚星很平静地说,“这是你‘誊错’几何题的其中一道。”
    文成业闻言,目光微怔。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乖顺地拿起笔,按下按钮。
    就在要落笔瞬间,他突然松开了手。
    圆珠笔从他指缝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文成业抬起脚,踩住了那支笔。
    塑料和地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不好意思老师,笔掉了。”文成业说。
    林晚星认真说道:“文成业,这种程度是没法激怒我的。我大可以领你到教务处,在你面前摆上和你上次月考一模一样的空白卷,你手边会有且只有一支笔。到那个时候,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把笔扔掉吗?”
    文成业还是看着她,少年眼神中原先的嘲讽意味隐去,但也还没到不知所措的时候。
    时间轴继续缓慢向前,操场上学生们的笑闹声,渺远得像在另一个空间。
    器材室里格外冷寂。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文成业反问。
    “是啊,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按理说,我是应该把你举报给学校的。因为你考试作弊,本质是对其他所有认真学习同学的不公平。”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教务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了,在我做决定之前,我想和你谈谈。“林晚星说。
    “你不会这么恶心,想感化我吧?”文成业突然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首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作弊呢?”林晚星问。
    文成业愣住,突然靠回椅背,没有回答。
    林晚星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你对一切都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可作弊说明你很在意考试成绩的结果。为什么这么在意成绩?”
    “是我在意吗,明明是你们很在意。”文成业说。
    “我们?”林晚星顿了顿,“你是说我们老师、家长?”
    “不然呢?”
    “所以你考得好成绩,是为了满足我们的诉求。”林晚星缓缓说道,“那你很在意‘我们’啊?”
    果然,这句话又触及文成业逆鳞,他再度露出压抑的暴戾神色,“老师,所以你还是没回答,为什么不把我送去教务处呢,你是真想感化我?”
    “说感化其实也不对。”林晚星向后靠去,说道,“我刚才在思考,像你这样的学生,就算我带你去教务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文成业脸上露出讥讽表情。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你的父母家长老师全部被叫到一个办公室里,大家围着你,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办呢?”
    桌对面的少年脸色冷了下来,林晚星自顾自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自始至终都不会说话,因为沉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你作弊那么多次,应该早就想过被逮住该怎么办了吧?”林晚星停了一下,问他,“那你想知道,我会建议学校怎么做吗?”
    听到这话,文成业眉头皱了起来。
    “你可以闭嘴,一题也不写。但我会建议学校,之后每次考试,都把你放到一个单间里,你的试卷和别人不一样。我能保证,无论你的作弊方式是什么,又是谁向你提供考试答案,他都没法搞到这些。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做呢?”
    林晚星不断在说,也不断在观察文成业的表情。
    文成业终于有些慌乱。
    “请你继续想象一下那个情景,直到你被学校以作弊开除前,你都必须呆坐在一张又一张考卷前。90分钟又90分钟,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你也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成业终于无法忍耐,推开椅子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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