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起消失了一整天,早上一声不响出门时,林耕未还为了能暂时脱离跟他共处一室的尷尬而放松。可过了中午,依旧没回来,林耕未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去哪了?
    能去哪里找人?
    这两个疑问起落较量着,不实际的猜测在心里来去,家里的杂事做完后,他发现这时的树屋又有点空旷了。
    六起开口就要他陪睡,到底是哪种『睡』,以前也许会觉得就同铺罢了,可现在,林耕未可不敢说。
    那些拥抱、告白、以及亲吻,已经让他全然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他自己呢?
    抬手将洗好的衣服批在竹竿上,看着它们在风中飘动,不经意望向裤子,甚至伸手拨了拨确定没有痕跡留下。
    自己呢?当下自然是错愕又愤怒的,也许还有惶恐跟烦心,他凭甚么这样大喇喇宣洩情绪在自己身上?又凭甚么强势勾起他的慾念?
    不可控的生理反应让他绷紧神经,若追着那些反应满足慾望,却说不清想法,那又与野兽何异。
    烦,就算他对他不错,难道真要因此接受他的感情吗?
    烦,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同性有感觉。
    烦,难道要继续这样跟对方纠缠不清?
    ——要不趁现在六起不在收拾东西走了吧?
    一层层烦闷堆叠如同在心中缓缓膨胀的气球,驱使他转头爬上了树屋,走进房间,然而在下一刻,当细数起想带走的东西时,犹如尖刺,突兀而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气球。
    此刻他所拥有的,都是对方给予的。
    除了一身衣物,他什么都没有。
    林耕未坐在床沿,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他坐享其成,凭甚么?凭六起对他的喜爱。
    可以不留一字,如同来时一般转身就走。然而今日不同往昔,六起也许会生气、也许会伤心、终究这动作是将他的赤诚丢进泥泞里践踏……他做不到这般狠心。
    结果还是无解的。
    轻叹着,仰面躺倒在竹榻上,林耕未用手臂遮起眼睛,绵长的吐气依旧像叹息。
    ……其实他是不讨厌他的。
    涌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如同深海中缓慢上浮的气泡,随着压力递减而越发庞大。
    不讨厌他。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不许他走,到底在生甚么气。
    喘息打在耳畔似乎要灼烧他似的火热,近似狂野的发洩情绪,带动着心跳与反应。他不是没感觉,相反的,他是被欲望惊吓。彷彿站在悬崖峭壁,只要失神便会坠落谷底深渊,情绪的掌控权落进了他人手里。
    不知道应该顺服于衝动,或者坚持无动于衷;到底踏出去是万丈深渊,还是一马平川?——他惶恐于这样的未知……
    反反覆覆思考慢慢地钝了下来,大概睡着了一段时间,耳边敲敲打打的声音逐渐将知觉拉回现在,仰头看见的是窗外的树叶枝头,因炫目的光瞇起眼,窗外传来的声音越发明显了起来,似乎是製作甚么东西的规律敲击。
    林耕未坐起了身,伸着懒腰往门口走,树下的是六起,身边散落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竹枝,抱着竹枝敲打,似乎正在拼装。
    看不太出来是甚么东西,然而林耕未爬下绳梯的动静似乎惊动他,打招呼的声音很平和:「醒了?我吵你了?」
    他摇了摇头,站下了实地,往六起的方向移动:「你回来了。」
    「嗯。」
    他的头发有点散乱,身上也有些薄汗,看上去应该是忙碌造成的,林耕未扫了竹枝一眼:「在忙甚么?」
    六起仰头看他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酒窝,笑了一下,没马上回答,又垂头把下一支竹枝塞进另一边切好的缺口,看上去像个骨架,林耕未有些好奇,又问:「所以你早上就是弄这个?吃了吗?」
    「嗯,跟鹿他们逮到了几隻鸡跟果子狸。烤来吃了。」
    「喔。」
    看他漫不经心的,似乎把心神都放在製作的东西上,驱使他又问了一句:「这是甚么?」
    六起却是叹了口气,「其实我啊,本来想就这样算了,可是想了一个晚上,唉——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睡。可家里又没有多的床……」
    就算是这样侧面的资讯,却也让他转眼了解对方在说甚么,还有在做甚么,他有些说不出话。
    「你——」
    面前的男人仰头露出了一个笑容,神色轻松,语调清朗:「等我把床做好了,就能去接你同伴了,林,这样你还生气吗?」
    说甚么都不对。
    说没生气不对。
    说不生气也不对。
    根本与生气无关了,他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没有甚么时候,想靠近他,想擦去他肩上的汗,跟他说不要做了。想告诉他,不要这样,我也许不会如你喜欢我这样对你。
    然而最终说出来的话反应不出他紊乱的思绪,轻的,软弱的询问:「我、我帮你吧?」
    「嗯?」
    看对方眉头一动,林耕未赶紧说道:「既然是我拜託你的,让我出力吧,我想帮忙。」
    六起垂下了眼:「这么做,你真会开心?」
    轻声的语言让他靠近了些,蹲在他眼前,「他跟我一样没亲没故,也没地方去……我、我只是想帮帮同伴。」
    六起的目光与他平行,彷彿在确认他有多认真,几个呼吸后才开口:「罢了,就让他先住一阵子吧。」
    林耕未有些高兴,也有更多的感激,他不经意露出个笑,又压了压,真心实意的道谢:「谢谢,你真好心。」
    靠的很近,近得足够对方伸手就能碰到自己。
    六起摸了他的脸颊。
    在他有些僵硬的时候,呼吸打在额头上,被亲的时候反射吞了口水。
    温凉。
    「我是因为你。」
    落下的话,像是一滴水落进碧潭上造成的涟漪,一层层的拓开,发散……就算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因此震动了。
    林耕未抬手摸了摸下唇,感觉到了身下的床褥软绵。
    似乎有人爬上了床而让身畔的褥子下陷,转眼便与一双墨蓝的眼瞳对上:「阿末,你醒了啊?」
    「藺雨,早上了?」
    「嗯嗯,我还叫了早餐,等你起来就能吃了。」
    窗外的阳光与人声热烈喧闹中,林耕未有些恍神:「我睡很晚吗?」
    「唔,人是变多了,可也还好,早市刚热闹起来吧。」
    小孩四肢着地的趴在床上,歪头看他的样子有点纯良,甚至有点可爱,林耕未听着听着就伸出手,脸颊的手感依旧很好。
    「唔,干嘛啊——」
    「看你可爱。」
    「那还欺负我,我还等你起床——」
    小孩抱怨声让林耕未咧嘴笑起来,伸出了双手捏了起来。
    「啊啊,那有人这样!」
    藺雨左闪右闪,不堪其扰,脾气大概上来了,林耕未只觉得身体一重,就被扑倒在床上,暖呼呼的身体透怀送抱,就算是个孩子也被压在床上,下一刻来自身上的搔痒就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林耕未有点怕痒,特别是腰间的软肉。他扭动着身体,又笑又求饶:「哈哈哈,小、小雨,别闹了。」
    「我才不是小雨。」
    林耕未又扭又笑:「好好——哈哈,乖宝、藺雨、大大,不要了,我错了。」
    身上风雨般的搔痒过去了,他侧着身体还掛着笑趴在床上喘气,下一刻坐在身上的小孩就趴下来,倒在身上:「……可恶,我还等你起床耶。」
    如同呢喃的声音落在耳畔,彷彿委屈了,摸向那金属蓝的脑门,揉了几下:「下次要等的无聊,就喊我起来吧。」
    「可是怕阿末累啊。」
    他笑了笑:「我的乖宝真贴心。」
    藺雨转头望着他,眼瞳似乎还泛着光,林耕未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眨了几眼:「没、没什么。」
    小孩垂眼的瞬间,林耕未却是福至心灵——我的乖宝,是吗?
    又捏了小孩的脸,戏謔的说:「撒娇精。」
    「别捏,会红。」
    转动脑袋的抱怨让林耕未轻笑,他乾脆拥着小孩起来,摸了摸刚才捏的的地方:「好啦,不红了。」
    他坐在他身上,看了几秒之后开口:「阿末刚才梦见了什么人吗?」
    小孩软软的声音让他收起了说笑的心情,勉强弯了弯唇角:「为什么这么问?」
    「喔,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你说:『去找他……流奇』唔,我不确定是不是名字?」
    稚嫩的嗓音与不确定的表情让林耕未彷彿重新回到了梦里的情境,慢慢的吐了一口气,依旧揉了藺雨的头发:「是名字没错,叫做……六起。」
    佘令禹其实并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一时间甚至有点呆愣,然而都还没等他找回声音,下一句话又让他心绪不自觉的乱了起来。
    「他也许也在这个世界里,原型是条黑红的大蛇,藺雨你听过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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