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微温的明亮感,将他从意识的深夜中唤醒。而先抓住感官的,是来自腰间的重量,以及打在胸膛的呼吸。
    棕发的青年微歪脑袋看向怀中的小孩。
    穿过窗帘的光打在金属蓝的头发上,因此闪烁着星辰般碎光。小孩双手抱着他,额头贴着他,几乎黏在身上。
    虽然没有印象藺雨怎么会睡成这样,但反应了几秒后,林耕未下意识抬了抬身体——压到他的手了?
    一往后退,就感觉到背后的手指动作,藺雨动了。
    「……阿末?」怀里的小孩抬起头来,软软的喊他,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你醒了?」
    林耕未伸手调整他的手臂,就啊啊的低叫起来:「不、不要,等等,好麻啊~」
    哀哀叫的可怜劲儿扬起了他的唇角,依旧抓着藺雨的手,只是往后挪了挪:「刚就怕压到你了,来,帮你揉揉。」
    用指腹缓慢打圈的方式按压在手肘上,小孩蹙着眉看他的动作,没有抽开,却把视线移动到他的脸上,靛蓝的眼里乘载着观察似的专注:「……你还好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蕴藏的关心让他如此轻易的连结到昨晚梦里的事,还有睡着前藺雨那番话:『要是做恶梦我就喊醒你。』
    林耕未忽然明白了刚才的睡姿原因,弯了弯唇:「所以是因为我叫不醒,藺雨才抱着我睡的?」
    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脸上不见轻松:「我……我很担心啊。我没办法,叫不醒。我觉得你很难受,所以才……阿末会讨厌这样吗?」
    有时候,他会说些违心的话,有时为了维持礼貌,有时是做表面功夫,然而此时感受着对方手指的温度,摇着头回握着他,心里想的,轻易就能脱口而出:「怎么会,我觉得很暖,谢谢你。」
    昨天夜里大概也哭了,藺雨才会那样小心翼翼的提问。
    那些记忆融进了旧有的他里,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大概,还是有些不同,回话时也许是情绪的馀烬,像是被轻捏了一把心脏般的存在感,有些轻微的鼻酸。
    梦中的眼泪是痛苦的,然而因为此时的窝心,那份体悟且认知了的苦味被冲刷了。如同在咖啡中融入了牛奶,浓黑的液体中清晰可见的浅白花纹逐渐散去,却调和了整体的气味。
    伸出了手将眼前的小孩揽进怀里,语调轻缓:「我没事的,藺雨,不用担心,谢谢你。」
    佘令禹说不出哪里不同,却觉得跟原先认知的人不一样了。一夜之间的改变,在一起出门之后越发明显——沉鬱感。
    林耕未会发呆,沉默的时间很多。以往虽然也不是多话的人,还是会主动提起话题,可今天就显得心不在焉。跟npc说话也有道歉的让人再说一次的状况。
    他提醒了一次,第二次则是在餐馆结帐的时候,林耕未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你刚说推荐什么?」
    「不会自己看阿?我忙的很!」
    npc耍脸子,转头就走,手錶发出了轻声的滴滴,提醒这是个可接的任务点。可林耕未并未查看下一步的提示,低头画了菜单,又推给佘令禹:「你想吃什么?」
    带着微笑坐在身边,却让人感觉心思正在远方。
    「阿末……」
    「嗯?」
    「你今天一直不太专心,要是,有什么困扰的话,都可以跟我说喔。」
    怀揣着试探说出口的话,青年的表情在短暂惊讶之后回到了平静,得到了一个轻缓的摸头,日常的,温和的,彷彿跟一早醒来一样的云淡风轻:「我没事的,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睏,藺雨不用担心。」
    从这个动作里,他的认知越发清晰了——即便亲近,有些话,他不会对一个小孩说出口——原以为,来到他身旁已经足够接近,可事实上,可能还是不够的。
    必须想想办法,突破这层僵局。
    直至林耕未下线,两人的相处跟早上醒来一般,林耕未会对他轻声说话,可面对他刻意的撒娇或耍宝只给一个淡然的浅笑。
    对方的梦可以透过梦话猜测大概状况,却无法得知具体受到甚么对待及心里受到了甚么伤害。从昨晚开始就佔据他心思的微刺及焦躁存在感越发明显了。
    六起……到底是甚么人?
    半个成人高的小孩独自待在旅社的房间里,表情乘载着不属于他年纪的沉思,半晌没有说话。靛蓝的眼瞳里映着窗前逐渐西沉的落日馀暉,然后,在一个响指之后,房间里的小孩消失了。
    同一个时间,睡眠仓里的成年男人拿下了游戏眼镜,面沉如水,从坐起身到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并拨出主脑的视讯,不到几分鐘的时间。
    身着白衣、牛仔裤的白发青年出现在萤幕之中,场景不是熟悉的会议室背景,而是一处他不曾见过的地方。
    一处类似大海的地方。
    帆蚣站在距离岸上几公尺处的地方,流体打不到他,却让佘令禹将该处的景色收入眼底。
    青玉色过渡到天蓝色的渐层天色,类似大海的流体物质,草木灰及铅状的纹路在他的背后循环拍打,溅起了白金的浪花闪烁着金属的光辉……
    「这甚么地方?」
    离镜头有一段距离的白发青年扬起了个轻浅的笑,直白的话语如同声音般清晰:「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出乎意料,却似乎又没那么意外,佘令禹不禁歪头看向那的景色,彷彿这样就能看到更多似的。帆蚣似乎不在意他的目光,平举着双手,似乎有风将它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这些是资讯的碎片,具体的说是垃圾场,可我比较喜欢喊它荒海。没有我的指令,这里的资讯只进不出,暴力破解就会病毒化鑽进主资料硬碟,格式化所有资料,我相信,我们都不想看见这件事实现吧?」
    冷静而满足的表情让佘令禹有种『我就知道,这傢伙会搞事』的感觉,一阵腹诽之后越发觉得贼船已经在眼前停泊,下了锚,放下了栈板……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问:「……所以林耕未的事,包括他的梦;还有他的记忆——你甚么都知道?」
    帆蚣收起了手,揹在身后:「自然是知道。但你也知道,没有林的授权,我不能提供你,他具体经歷了甚么。」
    讲过几百次的话,也不意外了,胡乱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要问这个。」
    「那你想问甚么?」
    「『兽世』,那是甚么地方?还有那『六起』,他是不是你创造的npc?」
    帆蚣挑了眉,在以为他又会说不知道的时候,微微点了头:「具体的说,不是npc,他不在游戏里,只是个ai。」
    佘令禹眉头反射皱起:「六起活在兽世里,那兽世……不就是你创造的?」
    「你是想问我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对方轻声地调侃让他抬起眼,有些不确定:「你创造兽世要干嘛?那些人,林耕未是不是你刻意让他穿越的?」
    说实话,他有些担心主脑的答案,如果回答是,那主脑对玩家们怀揣的心思是善或恶,就有些曖昧了,一个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擅自被搭建的世界,里头被捏製的不同ai,意欲为何?
    「说真的。你现在表情挺有意思,你是在怕我吗?」
    帆蚣轻松的样子并未令佘令禹松开眉头:「你不回答我?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
    「要回答你不难,只是,必须是我说,你信。这个答案才有意义。」
    「你说看看,要是合情合理,我可以考虑帮你隐瞒。」
    「佘令禹,你总知道我想要甚么。」
    「……我不知道。」揉了揉眉间,总有些无奈:「你到底干了些甚么?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这件事会危及玩家安全,我也不能轻易的许诺你隐瞒公司。帆蚣,我知道你的能力强大,但你不能为所欲为。」
    对面的白衣青年歪着头,脸上表情并没有被冒犯,而是带着一丝新奇重复最后一句话:「为所欲为?唔,非要说的话,这件事也与异世有关。」
    他打了一个响指,在空气中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球体,球体如同星球一般自转着:「这是你们的异世。」
    又一个响指,在星球中间出现了一个顏色较深的球体,形状类似,跟着异世自转,然而转轴似乎不大相同,两个星球转轴间有个小夹角,佘令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一几处会在旋转的过程稍稍重叠。
    「……这是兽世?」
    「没错。」
    「你为什么做这件事?在异世的架构里创造一个世界?」
    「你记得,我接手异世时曾出过一份报告,内容说明原始码中的各种bug?」
    「记得,可那些大的不是已经被你清除了?」
    他轻笑着,「所以你还记得有些小bug吧?」
    佘令禹不确定的点头:「可后来不是因为太费时,既然不影响游戏进行,就不花资源清除了?」
    「可惜那些bug确实造成了影响。我创造兽世原先是为了多一层保险,可没想到竟真用上了,我也没想过,那些bug对玩家而言竟是能穿过的破口,破口通向虚无,掉进去了我也捞不到,因此里层的兽世是防护网,夏文昭当初,就是落入其中一个洞里。」
    他简直能从椅子上跳起来:「阿昭?!他也在兽世?你为什么不说!」
    然而一直带着轻松表情的帆蚣却在此时摇了头:「就算说又如何,能保他的命我已经尽了全力,我也没能力让他回来。」
    「甚么?!」
    这下真站了起来,一叠声的追问:「其他人不是回来了吗?!你既有能力让其他人醒来,难道还不能让他回来?」
    对方依旧轻摇着脑袋,「……还有些问题要解决,暂时,还不行。」
    佘令禹蹙起了眉:「甚么样的问题?」
    「他并非如同那些玩家,是用游戏的身体穿越。他是用我创造的身体,因此属于半个ai,关键的问题点在于兽世的ai不能进入异世,因此要让他回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这句话加深了佘令禹的讶异,然而『兽世的ai不能进入异世』这几个字莫名的撞进了脑子里停驻,犹如调皮小动物打滚了起来。
    也许现实里的帆蚣无法读心,却依旧是微表情的阅读好手,慢吞吞的补充在下一刻传入耳中:「对,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六起会忽然出现。是不是很棒?」
    「shit……」
    故意戳他的闪亮大白牙简直可恨,可恨的的傢伙!佘令禹终于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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