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令禹用公司拜访的名义邀罗沂见面,对方似乎并未怀疑,只是询问几句就答应下来。他们约定一礼拜后在对方的都市见面。
    罗沂是k大的研究生,在在南部沿海都市,林耕未他们在中北部大陆,搭时速可达800公里的悬浮列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为了这顿午餐,两人一早就辗转在交通工具上。林耕未对佘令禹很不好意思,在车上还跟他说:「抱歉,还让你请假陪我。」
    「说甚么话,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万一罗沂不是善类,在他地盘上,你怎么都不安全啊,吃亏了怎么办了。」
    振振有词,配合理所当然的表情,林耕未越听就越尷尬:「不安全甚么的,他能让我怎么……」
    说着说着语尾就隐匿了起来,能让他怎么吃亏?孕果的事不就吃了一次亏吗?他怎么还想相信对方是个好人?
    「怎么了?不高兴?」佘令禹好奇的样子。
    「没有——只是想,你的话也有道理,毕竟——他连自己的事情都说谎。」
    欧阳纪也曾说自己是研究生,只不过他说的学校与罗沂的学校不同,甚至专业也不同,然而对方似乎也略懂谎言中的专业,有时也会在话题中带出来,因此林耕未不曾怀疑过。
    他也说过家庭背景,他是单亲的独子可跟爸爸感情不太好,他爸实在控制慾太强了,在家压力很大。然而罗沂却是普通的双亲家庭,而且有个双胞胎妹妹,因游戏住院的那段时间,在外念书的妹妹几乎每周末都回家到医院报到。
    从背景来看罗沂跟欧阳纪,几乎不是同一人。如果不是主脑的资讯,还有类似的长相,实在很难信服。
    佘令禹说电话里是个说话温和的人,跟照片给人的无害感相似。
    「从纪录来看,罗沂醒来时是没有记忆的。」
    「……你是怕我白跑一趟?」林耕未不确定对方用意。
    他摇了摇头:「我是在想,你特意提出来,又跑了一趟,肯定是抱着期待吧,万一他没有记忆,恐怕也是失望。」
    「……」
    --那你为什么在意我失不失望?
    其实也不是甚么煽情语调,问句却差点脱口而出,想知道为什么在意……
    都陪他出来了,就算把对方的行为归类到朋友,就是有那么一丝奇特的心理,觉得没那么单纯……只是话又说回来,其实自己的雷达好像已经歪了,大概从对同性有感觉开始就慢慢敏感起来,因此,认为佘令禹是刻意製造独处,还有可能对他有意思的感觉,搞不好都是多想的。
    ……雷达歪掉真的好可怕。
    林耕未默默检讨起来。
    下了磁浮列车,又上了空桥去搭快捷,因为约好的餐厅有站点,可以直达。9月多的天气,中北地区已有秋意,然而南部依旧晴暖如夏。
    「唔,天气真好。」
    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林耕未的咕噥引来佘令禹的注意,靠过来指着窗外某个方向:「要走西南线的话,还能直达勤海岸呢?就当初《清欢》里主角定情的那里。」
    「唔,《清欢》啊……」
    因为靠得近了呼吸甚至有些打在耳边,林耕未有些不自在,因此只是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没想佘令禹毫无所觉似的接着介绍:「你没听过吗?就几年前蛮出名的一部剧,讲苏軾的那首词:『人间有味是清欢』」
    故事他知道,从复杂暗黑的官场争斗中落败的其中一个主角,避走偏乡,然后遇上另一个主角,慢慢被另一个主角的纯然给吸引,从鬱鬱不乐的愤懣理解到成功繁华或失败落魄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品味、顺应生活才能体验当下而感到满足。
    「嗯,有听过,只是没看。」
    「喔,我倒觉得还不错。」
    「……讲甚么?」
    后半段的车程就听佘令禹分享故事内容,可他有些不专心,有些模糊的发散思绪,就有些好奇,佘令禹推荐这部作品,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
    《清欢》是部同志作品。
    「要是有机会我会找来看的。」
    「嗯?」佘令禹却有些讶异似的。
    「怎么了?」
    虽然是刻意挑了部同志作品介绍,可林耕未一直没露出甚么情绪,语调也是平平淡淡,他反而抓不准到底是真感兴趣还是想结束话题。
    他想了想,老实回答:「毕竟有些人会排斥同志作品。其实我不确定,是不是让你觉得烦了?」
    林耕未的瀏海有些盖到眼睛,垂眼便让他想帮忙拨掉那些头发,看上去又是温糯可亲。就算坐在一旁,依旧不满足,想靠近,肢体接触……那些嘈嘈的心思对方都听不见,只是回话是温然的,又带着让人遐思的调皮字句,因此心里咚咚跳了起来。
    「不烦,你介绍的很吸引人的样子。也许下次看过再跟你聊聊。」
    ……聊甚么都行,要来我家看也行!
    佘令禹管不住翻飞想像。
    约的餐厅开在商业区,因此生意很好。两人走过去时还有人在排队候位。
    「佘先生吗?您的客人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服务生带位,搭上电梯时林耕未不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偏偏耳边细语又乱了他的心神:「会紧张吗?」
    简直想摀着耳朵让佘令禹离远点,他努力压下心思抬头:「还好。不就是来见他的吗?」
    然而对方展顏一笑时,脑袋落下一个重量:「不要紧,就算有事我陪你,咱们两个还打不过一个吗?」
    不知是话、笑容、还是脑袋上的手让人介意,林耕未拨开了他,有些没好气:「打甚么打,怎么老想着些,我都没想打他了。」
    「好,不打。但这小混蛋说了那么多谎,感觉就不是个善类,还是得小心点。」
    拨开了手,又勾了自己肩膀,低声说话——勾肩搭背也不是甚么嘛,嗯,不是甚么,没甚么大不了,大概就是比较热情的人,而且说小声话的关係,嗯,应该就是这样——林耕未不想挣扎了,颇有些无奈:「好,我知道。」
    可惜他没有侧头——佘令禹放开手,看着对方面色如常的走出电梯时默默地想——撩不动啊。
    欧阳纪是甚么样的人?
    在梦中是当作同伴,也看似同伴,却在无防备时从背后捅了一刀,让他落入泥泞中的人。
    当那位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青年,在座位上抬眼看他们,眼神好奇而不失礼貌的样子,并不能让他联想到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欧阳纪。
    「罗先生吗?你好,我是跟您通电话的佘,今天麻烦你拨空了。」
    佘令禹开口时对方站了起来,礼貌而淡定:「你好。」
    「这位是是我同事。」
    林耕未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做『林』。」
    与中文有些像,却是兽世的通用语发音,近似于『凛』字。
    若非一关注着罗沂,大概不会发现他重复了那个发音之后,才握上他的手,神色如常:「你好,凛先生。」
    来之前已经套好了理由,便是关心受害者们的恢復情况。他们告诉罗沂,公司推断受害者们因为睡眠仓而落进同一个梦境中,因此想要确认这个推论。帆蚣提供了一份问卷,看似天马行空的情境问题,实则设计精巧,里头暗藏着关于兽世的资讯。并有一部份心理测验,从测验结果就能得知罗沂在做情境题时,是否照实回答。
    这个双重确认也许能帮助他们判断对方是否拥有兽世的记忆。比方:假设他情境题选择了兽世的答案,心理测验却显示他说谎,那么就有可能他实际上并没有兽世的记忆。
    罗沂并不排斥做问卷,对于两人关心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一边做着问卷,一边温徐的说话。
    「其实问卷也可以用邮件,不然这么远,你们还要到处跑到处找人,也是挺辛苦的啊。」
    「还好,见个面也好,也能收集玩家们的反馈。」
    「呵呵。」他的话很轻,看似随意的回覆:「可惜啊,我都不是玩家了。」
    「——你会想回锅吗?」
    林耕未的问题让罗沂抬起头,眼神在他脸上停顿,看不出情绪波动,然而问题意味深长:「如果是凛先生遇见这种事,会在捡回一条命之后,回锅吗?」
    「……」反而是他有些语塞,被问住了。
    罗沂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答案,歪头用笔点了点纸张:「『以下几个画面是你曾经在昏迷时见过的?』……都昏迷了,我怎么看?」
    垂头的笑声,却让林耕未想起在森林洞穴中,他对欧阳纪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伴』时,对方那个浅笑。
    就算五官不完全相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人,确实与梦重叠了。
    林耕未拿起了菜单,点着平板上下的翻页,佘令禹歪头过来:「怎么了?」
    「我刚刚看见了……忽然,还蛮想吃的。」
    说话间,他找到想点的东西。佘令禹不明所以的评论也跟着过来:「唔?苹果派啊?」
    下意识的注意了对面的人,而原先浅笑的青年似乎也听见对话抬起了头,眼神清亮,微歪着头,看着还有些单纯。林耕未问:「你要吗?我一起点?」
    罗沂也许长相不如欧阳纪精緻,然而浅笑扩大,在此时亮眼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温温的声音,就像谈论天气一样:「你还真敢吃啊,林耕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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