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人,佛口蛇心、道貌岸然,鲜亮无害的外貌背后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望着愣住了之后放下手的欧阳纪,从他脸上的拘谨,以及小心翼翼的语气,林耕未有种自己才是坏人的感觉。
    「忽然说甚么啊,耕未。怎么能让六起哥来我房里睡,你生甚么气啊?还是,你们吵架了?」
    「吵没吵,气没气,都跟这件事无关。我说甚么,你心知肚明。为什么不能睡,你最近不是睡得挺爽的?」
    「我……」似乎有点口拙,侷促的轮流看着林耕未跟六起:「我,我没……」
    「没甚么?再来是不是要说你没有,你不是故意的?是六起逼你的?」
    他打断了他,冷言冷语,让欧阳纪的脸胀红了,侧头看了一眼六起:「我……你明明就说,喝茶了就好了。为什么还不说话,你甚么意思啊!让我现在怎么做人?」
    声量不算大,却听出了满腹委屈,说话间就红了眼眶,吸起了鼻子:「我就说,我就说耕未会生气嘛,你还,你还——」
    「哎呀,别哭,别哭别哭。你,先去我屋里等着,是我没说清楚,我跟林谈谈。」
    「谈个屁!」
    这装模作样噁心得让林耕未口不择言。现在一个受害者,一个两头不是人,他妈的他就是个不讲理的大魔王是吗?!
    他拦住了想走的欧阳纪:「喝甚么水?你说,喝甚么水?!」
    「就你肠胃炎回来喝的那一杯啊,很痛耶,你放开啦。」
    欧阳纪扭着手臂,无辜声越发明显。可却越加刺激了林耕未的脾气:「我用力了吗?你再装!」
    这时他真的用力了,欧阳纪也挣扎的越发厉害,然而六起在此时隔开了两人,对欧阳纪偏头:「出去。」同时握住林耕未的手臂:「好啦好啦,要生气衝着我来,万一让人知道了你不容人,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这话简直是枚炸弹空投在了两人之间,炸开了他的脾气:「你现在甚么意思?!我不容人?!你跟我商量过吗?!你们俩满山野偷情,回来还装傻,是不是我特别好骗?还是我特别蠢?!耍我很好玩吗?!」
    六起搔了搔头发,一脸无奈:「难怪,没事就要问我去哪?」
    「回答我啊!」
    他炸开了吼他,却没有带来希望的效果,兽人甚至连丝毫羞愧感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有无奈,缓声,林耕未有种感觉,不是六起脾气特别好,而是他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好好好,我说,你坐着,我说。」
    林耕未被推搡着坐下,下一刻却是被扶着后脑,逕自亲了下来。
    「呜——」六起的唇吻依旧温热,似乎是预期他会挣扎,下一刻手腕就被制住了。舌头在张口时闯进来肆虐,纠缠着他的,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被抵在人跟桌子之间,无路可躲,桌上的东西因为挣扎而叮噹作响,觉得被羞辱、被敷衍,觉得可恨,他咬了他!
    却又被反咬,被制住了腰,钳住了下顎,禁錮在兽人的臂膀之间,甚么是兽人,抬眼才见到那双猫一般直竖的眼,染着橙黄。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是兴奋的兽化状态。
    推也推不开,六起甚至坐在他的腿上,他只能吼他:「你爽甚么?!你每次都这样!凭甚么这样对我!」
    然而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同时却露出了一对酒窝,几乎是缓声温柔:「我的林,别醋了,跟那种人有甚么好计较,没得自降身分。我知道是在意我的,才那么生气,不气不气,嗯?」
    「……」
    这到底甚么世界?!他说得是真心话,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把他揭开这件事当作是在耍小性子。
    六起在他沉默中将话接了下去,揉着他的头发温声细语:「他越不过你的。你才是我拜过天地的伴侣,他不过是个玩物,没有人会把一个共妻放在心上。」
    一字字,一句句昭示着对他人的看轻,然而所作所为,却无不显示他的不忠。林耕未想推开他,然而他又抱了上来,嘴里说着安抚的话,然而林耕未越发生气,挣扎的吼:「放开!你放开!我是你的伴侣,你尊重过我吗?!」
    「我爱你啊,我爱的是你。」
    「去你的,你一边跟他做爱一边说爱我,你敢说我不敢听!」
    六起叹了口气,脸上掛着十足的无奈:「就是个共妻,睡过了几次而已,干嘛那么在意,又怎么了?他就是自己凑上来的,你不是身子不爽吗,我也是找排解而已啊。」
    「……」他又一次的无话可说,而六起凑近了他的脖子:「嘴上生气,可身上香得很,你们天人是不是都爱这样口是心非啊?」
    林耕未不说话,他就得寸进尺:「说要接他回来的是你,说要他留下的也是你,你不是还答应让我帮他盖间房吗?我问你要不要帮他盖间房的,你不也说好吗?」
    此时挣扎或不挣扎似乎已经没甚么太大意义,他的怒火好像是场笑话,对,话都是他说的,但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解读,这不是很可笑吗?
    所以一开始就不该帮助同伴?还是说一开始就不该把欧阳纪当作同伴?又或者说,他不该以为六起是忠于他的?他的爱如此廉价,似乎只要掛在嘴上,只要禁錮他,只要得到他的身体,只要跟他结婚了,他就是爱他?
    温柔的低语像在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发脾气?不该小题大作,不该吃所谓的飞醋?太可恨——就像是一把钝刀在他身上划着,见血、磨肉,却不甘不脆,血肉模糊——听见了自己空洞的声音:「……我答应了你那些,又怎样?」
    「那就是答应要让我收了他阿。」
    他料到了答案,望着眼前英俊的兽人,如此的理所当然,大言不惭。哭笑不得的情绪让他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笑着笑着,鼻酸了起来:「这不是很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他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就跟他去结婚,跟他一起生活就好了,干嘛来招惹我!」
    微凉的手指擦了擦他的眼角,低下了声音:「又来了,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他。他几个人用过了,不过是个玩物,哪能娶来当伴侣?」
    一股报復的情绪让他扬起了声音:「所以呢?所以你娶我,是因为我没人睡过,没人用过!」
    「嘘——」他凑近了吻他,语言如同吻一般轻柔:「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娶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你,我喜欢你、爱你啊。你人那么好,作饭也好吃,身上也香,跟你一起这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自己在摊牌之后,只有解恨,只有争吵,然而一切都跟想像不同,他们文化不同、逻辑不同、他口中的爱也与他认知不同,林耕未被动承受着兽人的热情时,他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又咸、又涩,心中独留一件事:「不,你的幸福跟我的不一样!」
    彷彿是无止尽的痛苦反覆的折磨他,以爱为名,所行所为却是残害的事实,到底是谁的错?他到底要忍受到什么时候?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坚韧的绳索,将他缠绕綑绑,直至发不出声,无力挣扎……清醒的时候以为会掛满了眼泪,可林耕未在睁眼之后,就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好累。
    「……都甚么跟甚么。」
    被窝温暖,将清晨微凉的空气隔绝开来。可此时看着乾净白皙的天花板,忽然有股无以名状的寂寥填上了胸中的无奈,伸手抱着被子,侧过身体,软软的被子压着胸口让他觉得舒服了一点。
    ——如果在游戏里作梦多好,还能抱抱宠物。
    「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也许佘令禹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六爷想让宠物随时陪他,好像也不错。可惜现在也不好再进游戏去找藺雨,万一小孩担心了,也不好……
    「梅斯,现在几点?」
    「现在时间,上午八点十六分。」磁性的声音响起。
    「嗯……」
    林耕未抱着被子歪着头,望着地板上的扫地机器人发呆,心里飘着各种声音,好的、坏的、迟疑的、鼓励的……那些声音最后匯成了一股衝动:「梅斯……」
    「在。」
    「打电话。」
    「要拨给谁?」
    「打给……令禹。」
    「拨话中—-」随着音箱的回答,忙音在屋里回盪——一声、两声、三声……他没有动,却在心里数着数字,吸进了有些乾冷的空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接通的咖噹声似乎有魔力,让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喂,阿末啊?」
    张了张口,声音却没有发出来,意料之外的声音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突兀。那边却还在说话,越发熟悉:「喂、喂,是阿末吗?」
    「……嗯,是温让吗?」他放开抓着被子的手。
    「嗯嗯。你找令哥啊?」
    他慢慢地说话,心里有点乱,就想维持平稳的声音:「噯……他在吗?」
    温让阳光的声音精神又明亮,理所当然的回答:「喔,他去厕所啊,我看电话是你就帮他接了。」
    「喔。」
    「你找他啊,有甚么事吗?」
    这话越发让他有点慌乱,说了个「我」就顿住了,咳了咳才答:「就想说想约他有空打球。」
    「喔喔,好啊好啊,我跟他在外面吃早餐,要不吃饱了去找你?今天礼拜天啊,咱么一起去啊?」
    他又慌了,这次顿了几秒:「呃,我……」
    「你在干嘛?谁的电话?」
    佘令禹的声音让他止住了话头,温让理所当然地回答:「喔,你的啊。」
    「我的电话你接个屁?!」
    「这不是阿末吗,都认识有甚么关係。」
    「哪没有——给我给我!」
    喇叭里冒出了各种杂音后,才传出佘令禹喊他:「阿末?抱歉,刚刚温让乱接电话了。」
    「喔……」
    「你怎么了?要找我吗?」
    他越发有点想掛电话,只能又把刚才的託辞拿出来:「没、没有,我刚想……约你有空打球。」
    「打球啊?等会儿呢?打完了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啊?」
    「好阿,我刚就这样说了。」
    温让插嘴让他抓了抓被子:「我,我今天,另外有事……要不过两天。」
    「嗯嗯,那等你晚点有空再给我个电话,再来约?」
    「喔……好啊。」
    「嗯,那说好了?」
    「……」他想掛电话。
    说不出甚么拒绝的话,原先那些心中的衝动此时却更像是一盏明灯,将那些无以名状的心慌及介意都给照得一清二楚。
    几乎有点狼狈地掛掉了电话,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刚才的那些对话在心里滚动,那些没出口的实话此时又像是在嘲笑他的那些託辞及慌乱。
    ——其实我,想找你吃早餐。
    ——其实我想问,温让为什么跟你一起?
    ——其实、其实我好像也没有比别人好到哪里。
    甚么都不是。
    他想起了冰箱的布蕾,吸了吸鼻子,又埋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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