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书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迭莲花酥。
    筠心失了所有风度,连门都没敲,进来便质问道:“什么意思?”
    落月带起被他推得晃荡的门板阖上,静静退了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前几日才来伺候小仙君,这筠心仙君该是紫微宫里的,怎么会和自家仙君有交集?难不成是因为雨师的缘故?
    里头的越春看了眼他捏在手里的玉镯,抬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以为筠心仙君是聪明人。”
    原先一点就透的人此刻却好像大脑宕机,面上浮现一丝迷茫,半晌才道:“你耍我?”
    越春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面上一派波澜不惊,眼神却不敢往那边瞟。“仙君说笑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怎谈耍你?”
    屋里陷入长久的沉寂,正当越春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颤抖显而易见:“你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越春手指蜷了蜷,想到桌肚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信,和雨师的敲打,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筠心见她不答,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道:“我便知道你言不由衷。别怕,不管什么事,我都同你一同面对。”
    越春见玉镯重新套回手腕,这才清醒。原先她就是新鲜感作祟,招惹他时根本也没想给他什么未来的承诺,况事已成定局,她如今也无力回天。越春用力抽回手,道:“仙君误会了,越春万千宠爱于一身,哪来什么苦衷。”
    筠心手心一空,心口也像豁了一块,呼呼漏气。一句话似乎都要了他所有的力气:“你前几日分明还说你很喜欢……”
    “如今不喜欢了。你太无趣,一向粗蛮不解风情,每回亲吻,都叫我舌根疼半晌。”越春打断他的话。
    她一心反驳,筠心根本无法说动。他也发了狠,直接将人一推,牢牢按在桌子上,唇舌不安地贴近探寻。
    越春愣过后反抗得强烈,筠心不得不使了狠劲,心下更气,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她发出痛哼,才松了劲,在那处咬痕上舔吮安抚。
    最后又像是怕她再嫌粗蛮,力道都放轻了许多,轻轻勾缠吸吮,却又不容拒绝。
    实则越春那话倒也没几分真。他动情时偶尔确实有收不住力道的时候,但偏偏他冷静自持得很,大多循循善诱,温柔体贴,叫人沉溺。那样的情况也是少之又少。
    半晌,他终于松开人,手指摩挲她潮红的面颊,咬着牙诘问:“你的反应总骗不了人。”
    大梦方醒,越春推开人,“就这样罢了。你不是知道吗?我一向不长情。”
    筠心抿着唇,不再言语。
    越春眼神停在桌正中的碟子上,拈起一块,递到他嘴边,道:“落月做的莲花酥也很有风味,仙君要不要尝尝?”
    见他不动,她也不恼,缓缓接道:“我前些时日很爱桂花糕,几乎天天都要吃,结果没几天就腻味了。如今倒觉得,莲花酥清新可口。”
    “人嘛,应该也是如此。”越春始终不敢跟他对视,目光浅浅低下去。
    筠心终于重新启齿,声音暗哑难听:“什么意思。”
    越春咬唇,见他不依不饶,只能下最后一剂猛药:“意思就是,我如今寻到了更俊俏的仙君,自然只能割舍旧爱了。”
    越春不敢抬头,自然没看到他泛红的眼角难掩水泽。最后筠心道:“好样的,越春。”
    说罢,他也未作停留,步伐紊乱往殿外走。
    越春看着那样孤绝的背影,突然生出几分不忍。“筠心仙君。”
    前面的人闻言停住脚步,像是还存着最后一丝的侥幸,舍下了自尊,也忍不住要再听听她会不会挽留。
    越春撸下腕间的玉镯,“镯子落下了。”
    筠心微微偏过头,泛红的眼底难掩讥嘲。
    越春手头紧了紧,见人不动,干脆抬手丢了过去。
    筠心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并没有伸手接,视线追随着玉镯的轨迹,任由它砸到白玉石板上,清脆一声响,然后四分五裂。像是连带着他眼底的光一同碎掉了。
    越春没料想他不伸手接,那玉碎得凄然,像是昭示着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叫她无措嗫嚅着说不出话。
    筠心视线不过多停留了一瞬,接着面无表情抬手解下了腰间的藏青香囊,指尖一松,任由它掉落在一堆碎玉之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宫殿。
    等他走了好半晌,越春才终于回过神般,也没叫人,挪步过去亲自将一地狼藉慢慢收拾了。
    少年越春此刻作何感想越春已经难以想起了,只是她自己现在像是被人扼住了心脏,如鲠在喉,喘气都困难得很。
    她才意识到什么——这里是梦魇结晶啊!
    能成为他此生最不堪回首的噩梦的她,曾经该是有多么恶劣啊!
    越春再无法按捺,一个闪身跑到门外。跌跌撞撞走出雨师殿的人此刻靠着墙壁瘫坐下来,仰头瞧着飘渺的云,两行泪猝不及防地滑下来。
    越春脚步顿住,情怯不敢上前。当年自己年少玩性大,更多的只有愧疚,自己尚未体会到多少痛苦,遑论换位思考了。如今才真正知道自己那番话对他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筠心虽悲怆,好歹五感未失,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她。眼泪根本来不及遮掩,他嘴角扯出一个荒诞的笑容,“来看我笑话?”
    左右诛心之语近来已经听得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点了。
    越春嘴唇抿了抿,眼眶发热,默不作声坐到了他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将头歪了过去。
    少年不解其意,身躯僵得厉害,“你究竟想干什么?”
    说着,他掐着越春的脸抬起来,看到她沉默哭湿的脸,一时也无话,只是将她圈进怀里,愈发用力。
    即使刚刚被她伤透了心,只要她服个软,他照旧还是软下了浑身的刺,不计前嫌。越春心里酸胀非常,自己回天庭遭受他的冷眼尚不及当年她狠心的话语伤人,她都兀自难过许久,换作了他,又该怎么样的悲痛欲绝呢?
    越春含着满眼的泪,道:“是我言不由衷,我、我是真心想与你好好走下去的。”
    筠心冷沉的眼中还残留着些哀绝,目光定定地锁住她,似乎想看出些口不随心的迹象。
    越春安静地任由他看,直到察觉少年松了口气般地软下僵硬的身躯,才缓缓抬起身子,在他唇上一触即离。
    “别骗我。”
    “嗯。”
    越春看着趋近的面容,乖顺地闭上双眼。只是料想中的湿软没有如期降临,怀中却似空了一块似的呼呼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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