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邵长?弓只是呵呵一笑,眼里有一丝冷冷的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借?呵,老子倒是想借呢,哪个队又肯借?再说了,老子可不怕他们问,还怕他们不问呢,到?时候,老子刚好?跟他们掰扯掰扯这‘借’的文章!”
    邵长?弓一番没?头没?脑的怪话说完,未等夏居雪回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其他队干也纷纷跟着点头,而且,一个个的反应都和邵长?弓一样,义愤填膺的。
    “对头,就?怕他们不问,要是问,看?老子们怎么把他们臊回去!”
    彼时,听到?这些云里雾里的对话,夏居雪就?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邵长?弓商量完以后,就?宣布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困觉,所以,她也没?来得及多问,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就?像邵长?弓说的,如今的月湾队,众人虽然小摩擦不断,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能互相拧成一股绳的,尤其是事关肚皮问题,那就?更是油泼不进水浇不湿,枪口对外,团结一致,所以,听说了队干们的计划以后,就?没?有不同?意的。
    反正,省下的那些粮食,大家伙还能多分点。
    这些年,他们也看?出来了,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的口号,都是放“卫星”,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吃到?自己肚皮里的,才?是真?的。
    然后,就?在一群人嘁嘁喳喳麻雀噪林间?,夏居雪就?听到?有人义愤填膺地说起了月湾队65年借粮被拒的这件事情,她这也才?算理解了昨晚邵长?弓他们话里那掩饰不住的愤慨之情。
    *
    旧账被翻,而且翻这个账的人,还一副不怕自己丢丑的光棍样,一点脸面都不要,倒是弄得方奇宝等人有些尴尬,一时间?倒是不好?甩脸批评他,便尬在了那里。
    倒是梁荣志,颇感?兴趣地多看?了邵长?弓几眼,心里倒是理解了为何陈兴义说对方是头犟驴。
    “那驴劲儿一上?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跟他说什么道理都是狗屁!”
    不过,梁荣志却觉得,这人倒是个真?性情的,有那么几分意思?,然后,他又拿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明显和邵长?弓同?仇敌忾的月湾队众人,眼里的亮光更闪烁了。
    这一队的人,都蛮有意思?,呵!
    双方各有心思?,便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僵持中,最后,还是身?为大队支书的方奇宝打破了这份静默,不过,他脸色可不好?,拉着脸,表情有些冷冰冰的,一派官腔官调。
    “老邵,你说话得注意点,别乱说,当年哪个队没?有困难?大队那也是没?办法,最后,你们队不是也给克服过去了嘛!如果哪个队一有事情,都不想着自己解决,而是光想着靠天?、靠地、靠国家,那我们拿什么去建设社会主义?拿什么去打击帝修反?”
    “再说了,当时的情况,跟现在又不同?了嘛,你怎么知道现在借不到?种子?再不成,可以先让社员们把各家的良种拿出来先用嘛!”
    “总之,密植问题是一刀切,哪个队都不能搞特殊化,必须要完全彻底地听上?面的指挥,不折不扣地执行上?面的安排,你这种没?有经过请示,就?胡乱做主的行为,是非常不对的,但鉴于你也是没?有办法,批评教育就?免了,但你们队必须把种得不足的地块全部补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方奇宝心头的火气也是一串串的,这要是其他生产队长?敢不听话,他早就?甩脸把对方好?一顿训斥了,再不听话,就?把对方撤了,让他滚蛋!
    但面对邵长?弓这又臭又硬的狗脾气,他也只好?“莫癞子的哥哥莫奈何”。
    不过,有的伤疤不揭也就?罢了,一旦被重新揭开,杀伤力还是巨大的,何况,邵长?弓是铁了心“不听话”,根本不想跟对方拖泥带水屁、眼里夹着屎。
    所以,想都不想立马就?怼了回去,也让刚来蹲点不久的梁荣志真?正见?识到?了他那副又犟又臭的脾气。
    “队里没?种子,补不了!”
    方奇宝盯着邵长?弓,眼里的火焰突突的,但还是耐着性子:“那就?去借!”
    “借不了!”又是一句呛死?人不要命的回应。
    身?为支书,往日里方奇宝可谓是沙坝大队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说的话就?没?人敢反驳的,但今天?,邵长?弓这个小小的队长?,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蹬鼻子上?脸,这让他也恼了,用手指着邵长?弓,怒不可遏。
    “邵长?弓!你这是要造反哪?信不信老子撤了你的职?”
    方奇宝脸色铁青,眼睛里透出可怕的凶光。
    毕竟是大队支书,平日里还是积攒了几分权威的,所以,他这怒吼一出,跟着过来凑热闹的社员们,都被吼得身?子不由?一个瑟缩,就?是月湾队的几个队干,脸皮也不由?一抖,不过,不包括邵长?弓。
    邵长?弓今天?原就?打算豁出去了,所以,他再次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
    “当不当队长?算个逑!爱撤不撤!”
    “邵长?弓!”
    陈兴义原本还指望着梁荣志出头圆场呢,但见?对方端着一副看?戏的嘴脸迟迟不动,只能在心里骂了句粗口后,只能赶紧过去拉他。
    “邵长?弓,你这张破嘴!你是嫌往日里吃嘴巴的亏还不够多呢,敢对着干部大喊大叫,你的原则和党性呢!”
    邵长?弓梗着脖子没?说话,但那脸色还是臭臭的,马均奎见?状,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又跳了出来煽风点火。
    “支书,大队长?,梁同?志,你们也看?出来了吧,这六队,就?是妥妥的一窝落后分子,如今,哪里的斗争形势,不是搞得轰轰烈烈的,九队光是坏分子,就?揪出四五个来,只有六队落后得很!”
    “不但抓阶级斗争不利,现在连上?面的指示都不听了,还敢顶撞革命干部,简直是无法无天?,我建议,应该马上?召开会议,对六队队长?邵长?弓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无,无产阶级专政?
    月湾队的社员都惊呆了,“哗”地骚动起来,夏居雪也忍不住再次冷冷地盯着马均奎,像看?一堆垃圾,邵振国已经“呸”地一声,朝他吐了一把口水,随即再次怒骂起来。
    “姓马的,你少特娘的放狗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凭你,也想专政我阿爸,做你的狗屎梦吧,呸!”
    “呵,我说你这小土匪为何如此无法无天?呢,原来——”
    “马均奎!”
    邵长?弓骤然一声暴喝,须眉如戟,那吼声大的,仿佛地皮都震了三震!
    他脸色黑得吓人,胸膛一鼓一鼓的,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滚圆,就?像两只黑洞洞的枪眼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对马均奎扫射出一梭子弹来。
    “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没?有坚持跟好?兄弟邵长?年出去打土匪,如果还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管邵长?年如何拒绝,也要跟在他身?后,那样,说不定危险时候,能救他一命,再不济,他也能帮他挡子弹!
    如此,振洲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有了一个血缘亲人!
    而如今,这姓马,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崽子是小土匪,那意思?,不就?是他是大土匪?!
    这简直就?是在往他脸上?屙尿!
    邵长?弓出离愤怒的模样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狮子,月湾队其他人也目光咄咄地怒视着马均奎,那架势,真?有几分“造反”的意味了,可这会儿,马均奎嘴唇动了动,嗫嚅着嘴巴,却是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
    虽然内心里,他还在咬牙切齿地暗骂:“一群土匪!”
    眼见?着形势好?像要失控,梁荣志暗自嘀咕了一句“不好?”,刚想要出面解决矛盾,却是晚了!
    邵长?弓已经朝着马均奎,挥出了重重的一记铁拳!
    “你个狗日的,你知道65年,我们队是怎么过来的吗,是我家侄娃子振洲在两江公社当队长?的战友,看?在他的人情和脸面上?,给我们借了两千斤粮!就?这样,我们队三十多户人家,才?挨过了那个冬天?,又挨过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你知道我侄儿一家是怎么没?的吗?是被特娘的xx党反动派和土匪祸害的!老子恨不能把土匪嚼得稀巴烂,你还敢给老子一家扣土匪的烂名头,什么东西!”
    第56章 硬骨头
    跟邵长弓磨牙打嘴仗失败的?方奇宝一行人?, 拔脚离开月湾队时,脸上的?表情就?像雨后天上的?彩虹似的?,各种颜色都有, 至于各人?的?心情嘛,也是如此。
    尤其是方奇宝和马均奎两人?,更是额上青筋鼓胀, 明明天上的?日头?明晃晃热辣辣的?,让天空像是着了火一般, 两人?的?脸上却像是结了万年?的?冰块似的?, 敲都敲不碎的?。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照的?, 是月湾队众人?的?表现。
    正是晌午休息时, 坝场的?大槐树下, 邵振国正眉飞色舞地跟没能亲眼见?到早上那?一幕的?社员们?做“实况转播”。
    “你们?是没看到, 我爸那?一记硬拳头?下去, 那?姓马的?臭狗屎立马龇牙咧嘴地见?了红,大队长把我爸拉住时, 那?姓马的?还叫嚣着,给我们?扣上攻击革命干部、攻击人?民政权的?帽子呢!”
    “还说什么要去公社找武装部部长、找公安特?派员告我爸,抓我爸去斗争劳改,啧,就?他那?怂样,也不撒泡狗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当我们?队是他们?九队那?群软脚虾呢,想打整我爸, 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陆世平赶紧积极响应起好兄弟来。
    “对!我们?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 可不是像他一样被吓唬大的?,他们?要是真敢来, 不用队长出马,我们?一人?一句忆苦思甜痛陈家史,就?能让他们?气?昂昂来,灰溜溜滚回去!”
    当然?,有和邵振国陆世平一样胆大气?冲的?,自然?也有那?胆子比较小的?,心里还是存了几分担忧。
    “说是这么说,但我听?说,支书走的?时候,脸黑得?像是要下冰雹呢,还说我们?队要是完不成今年?的?粮食任务,影响到大队的?粮食总产量,后果自负呢,这振洲媳妇到底靠不靠谱啰,这万一……”
    “万一啥子万一?我觉得?振洲媳妇说的?话就?挺靠谱的?,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刻刻(刻度),过了这个?刻刻,乱干蛮干,才是不靠谱,就?像老子,就?能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你硬是把两百多斤的?担子往老子身上压,这不是想压死老子嘛!”
    “哈哈哈!干筋棒儿你这话说得?倒是蛮有道理?,可不就?是如此嘛!”
    某个?年?纪较大的?吃瓜群众,笑嘻嘻地发表完意见?,觉得?好像说的?深度不够,脑壳转了转,赶紧又添了个?例子。
    “就?像当年?大炼钢铁,凡是铁的?东西,不管能烧不能烧,全都扔到炉子里头?烧,结果却是割卵子敬神,人?遭了大罪,神却没有敬成,唉!”
    他这话说完,现场不由地瞬间静默下来,邵振国他们?这群年?轻人?虽然?当时年?纪小,但对这段历史同样刻苦铭心,那?种每天饿得?心慌的?感觉,如今想来,依然?不好受啊!
    好几声长长的?叹息后,众人?再次八卦起来。
    “对了,我听?说,方支书原本还提议,让队长从我们?各户家里拿种子,补足缺口呢,真有这么回事啊?”
    陆世平同仇敌忾地猛点头?,再次充当起“发言人?”来。
    “可不就?是有嘛,亏他想得?出来,切!不过,照样被长弓叔拒了,说他身为队长,不能为乡亲们?分解忧愁,眼睁睁看着大家伙吃穷受苦,心里早就?愧死了,做不来从社员嘴里抠粮食的?缺德事,你们?是没看到,方支书当时那?张脸哟!”
    “嗯,我也瞧见?了,方支书当时气?得?,要是有张桌子,定能被他锤烂了,后来,还是蹲点的?梁干部也说这样做不好,方支书才悻悻地做了罢!”刘天贵在陆世平后头?补充道。
    “这么听?起来,那?梁干部还蛮不错的?嘛,还晓得?帮我们?说话。”
    这话刚落,好多人?就?赞同着点点头?,乡下人?很多时候就?是如此淳朴,不过,邵振国却是不置可否地轻嗤了一声。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一本正经?,背地里给人?下烂药的?,多了去了,之前那?姓郭的?,不就?是如此,谁知道这梁的?干部,到底是真红心,还是藏着颗黑心假惺惺作戏呢!”
    同一时间,正被邵振国腹诽不知一颗心到底是“红”是“黑”的?梁荣志,也正颇有兴致地和陈兴义打听?月湾队当年?借粮的?事情。
    他也看出来了,比起方奇宝,陈兴义显然?是和邵长弓有几分交情的?,而且方奇宝如今还在气?头?上呢,和他打听?月湾队的?事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兴义皱着一张黑黢黢的?糙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是满脸的?无奈。
    “这事啊,都过去五年?了,没想到这头?倔驴还放在心上呢!你也知道,我们?大队的?田,都是由第三号支干渠供水,要先流过前进大队和新竹大队以后,才能流入我们?队的?稻田。那?年?雨水少,水流到我们?这边时,就?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六队人?户少,田地也孬,产量一直上不去,那?年?就?更惨了,好多田地直接就?绝了收。”
    “邵长弓当时没办法,只能来大队借粮,被支书回了!我当时还是大队的?保管员,管着大队的?公款现金和集体仓房的?存储粮,其实也了解大队的?难处,大队仓房里的?粮也不多了,但各生产队都在盯着呢,就?等着邵长弓这个?刺头?儿从大队运回粮,就?一窝蜂冲过来借,所以,没人?敢开这个?口子。”
    “邵长弓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没想到只过了短短一天,他竟然?带着人?,挑了二十几担的?粮食回来,而且还都是稻子,穿村过镇不遮不掩的?,彻底把大家伙都给震住了!”
    “队里当初怕他在外头?做了啥不该做的?事,赶紧过去调查,他才扯着嘴角子,不阴不阳地说,大队不愿借粮给他们?队,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社员饿死吧,就?想带人?去县里掏粪,粪没掏着,却是老天开眼,掏到了他侄娃儿邵振洲的?战友……”
    *
    邵长弓当年?遇到钟庆华,说起来也是巧合,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善缘,而且,结起这份善缘的?“东东”,它?还非常之有味道,虽然?臭崩崩的?,却是这年?月农村人?眼里的?“宝贝疙瘩”。
    莫得?错,它?,就?是被誉为“庄稼一枝花”的?粪肥。
    且说,那?天,邵长弓回去时,脸色死沉死沉的?,也让早早就?聚在坝场上等他消息的?老老少少们?,脸上的?期冀之色瞬间就?暗淡了下去,邵长弓一咬牙,就?把回来路上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三年?困难时期,我们?都挺过来了,今年?没道理?挺不过去!既然?大队不借粮,那?我们?就?靠自己!队里的?青壮,都跟着我去县里跟人?家抢大粪!”
    “之前我在公社开会的?时候,就?听?人?说县里的?大粪值钱得?很,附近生产队的?社员都抢着去掏,还有专门的?掏粪队,掏到的?粪卖给附近的?蔬菜队,甲等粪每百斤3元,稻谷指标10斤,等赚了钱,我们?再从外头?买些粮食回来!”
    月湾队很多户人?家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了,自然?没人?反对,不就?是去跟人?抢大粪嘛,和抢水也差不多,都是一张嘴巴两条腿的?大男人?,哪个?怕哪个?!
    所以,当天晚上,邵长弓就?领着队里的?二十多个?汉子,挑着粪桶,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邵长弓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县医院,之前他带着人?来县里卖干货时,曾经?路过过。
    “医院又是医生又是护士病人?的?,人?多,粪肯定也多,好,就?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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