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度六,算是高烧。难怪这姑娘今天脸蛋始终红扑扑的,眼神也透着几分迷离水汽,一副楚楚动人的娇弱样,原来是已经整个人都烧迷糊了。
    郑西野思忖着,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杜思洋又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就是今天早上。”许芳菲说着话,喉咙干痒还咳嗽了两声,续道,“昨天晚上刮大风,我们寝室忘记关窗户了。”
    “发着高烧还能撑这么久,不错,小姑娘意志力还挺强。”杜卫生员点点头,写好药方后站起身,径直从药品库里取了两盒药出来,交给许芳菲。
    “来这是退烧的,烧上三十八度五以上服用,一次一粒,每天不能超过四粒。”杜思洋手指点了点少女手上的药盒,“另一盒是风寒感冒冲剂,餐后服用,一袋配80ml温水,一次一袋。这几天多喝水,饮食方面忌辛辣生鲜。”
    许芳菲感激地点头:“谢谢卫生员。”
    说完,她思考了下,又问:“那,我吃了药能不能继续参加训练?我不太想请假。”
    杜思洋闻言一怔,觉得挺好笑。军训艰苦,对新学员的身体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其它新兵对训练的态度都是能躲则躲,能逃则逃,这漂亮的兵蛋子倒挺另类。
    还有生了病都想训练的?
    杜思洋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边儿上的战王大佬却已先他一步开口。
    大佬拉着脸,语气强硬不容辩驳:“发着高烧还训练什么,好好歇着。”
    新兵小姑娘明显有点儿害怕,像被吓住,沉默下来,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杜思洋眼神在大佬教导员和小新兵之间流转一圈,打起抱不平:“我说老郑,人家小姑娘还生着病,你对人这么凶神恶煞干什么?能不能有点儿人情味?”
    话音落地,许芳菲眨了眨眼,看向杜思洋,非常诚恳地说:“卫生员,教导员只是担心我的身体,他平时很有人情味。”
    杜思洋:“?”
    杜思洋满头雾水,压低声:“我这儿在给你说话,你怎么还帮着他,被pua了啊?”
    许芳菲神色依然很认真:“不是。我是怕你误会郑教。”
    杜思洋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郑西野冷面阎罗的称号不是人尽皆知吗,有什么好误会的?
    就在杜思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郑西野又有动作。
    他走到许芳菲面前,伸手把那盒退烧药拿过来,拆开,掰下一颗放进她小巧的掌心,嗓音落柔:“先把退烧药吃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宿舍休息。”
    许芳菲乖乖地伸手接过。
    郑西野又拿起之前倒好的温水,一并递给她。
    许芳菲脸蛋像颗小苹果,低声说了句“谢谢”,把药塞进嘴里,然后喝水。
    郑西野安静几秒,又说:“刚才听你发着烧还想训练,有点儿急了,语气不太好。抱歉。”
    “没、没什么。”许芳菲应。
    一旁听完这番对话的杜思洋:“……???”
    不是吧不是吧,他刚才没听错吧?冷面阎罗居然对着一个小新兵蛋子道歉?瞅瞅这殷切关怀的嘴脸,听听这轻言细语的嗓门儿,这还是大家伙印象里的冷面阎罗?
    杜思洋一时间大为震撼,嘴巴无意识地张成一个“o”。
    这时,穿丛林作训服的小姑娘已经放下杯子,朝杜思洋挥了挥手,说:“卫生员,刚才麻烦你了。再见。”
    “不客气。”杜思洋也机器人似的挥手。
    许芳菲转身走出门诊部。
    郑西野长腿迈开,跟在后头也准备出去。前脚刚跨出大门又像想起什么,顿住了回转身来,看杜思洋一眼,嗓音压低,充满威胁意味:“以后别他妈喊我‘老郑’。”
    杜思洋:?
    郑西野说完就打算离开。还气不过,又顿住,再次威胁:“至少在她面前别这么喊,记住了?”
    杜思洋:???
    杜思洋压根都不知道这位大佬在说什么,只是迫于那摄人威压,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郑西野这才走人。
    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历经数次冲击还完全回不过神的卫生员同志眯起眼,自言自语道:“喊‘老郑’又咋了?还让我别再‘它’面前喊,它又是啥玩意儿?”
    末了,只觉自己像只在瓜田里乱窜的猹,一头雾水,烦躁地抬手抠抠脑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门诊部离女生宿舍区有一段距离,郑西野虽然心疼许芳菲,但军校内部尤重风气,他不方便抱她甚至不方便扶她,只能尽量配合她稍显虚弱的步伐,压着步子缓慢前行。
    没走几步,他想起被杜思洋打断的话题,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女,道:“刚才还没说完。”
    许芳菲微愣,没回过神:“什么没说完?”
    “你不理我的事。”
    退烧药很有用,从门诊部出来到现在,仅几分钟的光景,药效便开始发作。
    许芳菲只觉浑身开始发汗,体温随汗液蒸发开始回落,连带着她的大脑也清明起来。
    听郑西野提起这个,许芳菲窘到恨不得掘地三尺土遁。她脸和脖子红成一片,尴尬地捏捏拳头,数秒钟才磕磕巴巴地接出一句:“那天在小超市,我看你们关系好像很近,就以为你们是情侣。”
    “嗯。”郑西野点头,以示认真听万。语气漫不经意的:“你继续。”
    许芳菲只好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想着,如果你们是情侣,我再和你……那什么。就不合适了。”
    此时,郑西野眼底的浅笑已经漫至眼尾。他微微挑了下眉,“那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走得近的意思。”
    许芳菲头又开始发晕,回答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烤熟了般。她接着问:“那你和宋瑜不是情侣,她为什么还可以进学校来找你?通常来说,能出入这里的不都是军属吗。”
    郑西野说:“宋瑜确实是军属。”
    许芳菲:“唔?”
    “她父母都是军人,是从云军工的宣传处退下去的。”郑西野语气很淡,“我们家和宋家以前都住一个军区大院儿。我妈去世以后,宋家二老对我很照顾。”
    原来是这样。
    许芳菲知晓真相,点点头,小声嘀咕:“又是个邻居呀。而且,还是青梅竹马。”
    她这几句话声量太小,郑西野没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芳菲连忙摇头。
    郑西野往前走了几步,主动跳过“宋瑜”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说:“刚才在门诊部,杜卫生员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许芳菲:“……”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且前后毫无呼应,着实把许芳菲听得一懵。她反应了下,随之点头:“嗯,都听清楚了。”
    郑西野:“药怎么吃,有哪些忌口,都要认真遵医嘱。”
    许芳菲说:“知道。”
    郑西野说:“吃一堑长一智。最近入秋了,夜间风大,记得把门窗关好。”
    “好。”她应。
    “平时可以随身带一块轻薄的隔汗巾,垫在体能服里隔汗。别出了汗黏在身上,吹了风又会着凉。”郑西野给出建议。
    “嗯。”她再应。
    他一句一句叮嘱,关切细致不似教导员对新兵,更像是父辈对晚辈。
    许芳菲心里泛着暖烘烘的微甜,又觉自己的联想着实有几分滑稽,忍俊不禁之间,又听郑西野平静自若地往下道:“卫生员说的关于我的事,你应该也听见了吧。”
    “关于你的事?”许芳菲怔了下,不解,“什么事。”
    郑西野:“。”
    郑西野面无表情:“就是我大学连续四年全项第一那些事。”
    为了让她听清楚,他还刻意强调了好几遍。
    结果这小崽子完全没往心里去?
    一旁的许芳菲怔住,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地呀了声:“我想起来了,卫生员说,你上学那会儿是云军工的风云人物,全项第一,实力碾压,最差的成绩也比第二名高二十几分。”
    闻听此言,郑西野脸上的不爽之色缓和几分,心情也跟着舒展。他瞧着她,平静:“然后呢,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许芳菲呆了呆,反应过来:“教导员,你是想听我夸你吗?”
    郑西野:“。”
    郑西野明显卡了半秒,然后淡淡地说:“我都行,随你意。”
    许芳菲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初在凌城时,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完成某种目标或者达到某种成就,就想听到大人的表扬?大约就像网络上常说的那样,男人至死是少年。
    “好吧。”她思索着,不由道:“教导员,我发现你一把年纪了,偶尔怎么这么幼稚。”
    郑西野:“……”
    郑西野简直要气笑了:“你这是夸?”
    许芳菲又笑,发自内心地夸赞:“幼稚也可以约等于可爱嘛。”
    郑西野被她夸得一阵无言。沉默了会儿,想起她口中的“一把年纪”和杜思洋喊的“老郑”,心里莫名一股不爽。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自嘲,凉凉回她:“我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好青年,在你嘴里说出来像是七老八十。”
    许芳菲听出点不对劲:“你很介意年龄吗?”
    郑西野没出声。
    许芳菲:“可你二十六七,确实也不大。就算我或者其他人说你‘一把年纪’或者‘老’什么的,都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不用这么当真。”
    郑西野沉默了会儿,说:“我不是介意我的年龄,我是介意你介意我的年龄。”
    他这句话的句式结构有点复杂,许芳菲感冒中的大脑反应速度变慢,吃力地消化了好几秒才听懂这人想表达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说:“干嘛这么在意我的某些看法?”
    姑娘嗓音天生细软,清亮时悦耳明脆,低语时又像只小奶猫。十天的军训下来,她雪白的皮肤被晒黑了点,宛如冰淇淋上轻抹了一层甜蜜的巧克力奶油,薄而透,褪去几丝孱弱,多出几分健康的生机。
    郑西野目光沿着这张漂亮的脸蛋描摹,最后,落在她浅粉色的唇瓣上。
    这张唇,他曾无数次想象,它的触感和滋味。
    短短几秒,身体里仿佛有只野兽嘶吼咆哮横冲直撞,想要挣脱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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