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师祖的身影越来越远,黎灵鸢连忙清理掉身上的血,也不管一身的伤,踉跄地追上了他。
    她用同心契强召师祖过来,是想让云其和受到戒律司的惩罚。她从云其和的态度中看出他有心要压下这事,不想闹到戒律司那里,她叫来师祖为她做主,只是想将云其和押送到戒律司,却没想过师祖会直接杀他。
    云其和在宗门是资历较深的前辈,还被委任看守缘玉阁,宗门中有许多人与云其和交好,这一死牵扯众多。
    何况天律向来怜悯生灵,不事杀戮,仁心施行。杀人造恶业,修士都以此为忌讳,师祖竟是毫不在乎。
    黎灵鸢踩着脚下零碎落叶,盯着师祖的背影,盘算着如何趁他不备时偷偷进入他的灵府,看看他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不怕因果报应,也不怕飞升时的雷劫将你劈死。”黎灵鸢小声说道。
    师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那你想让我如何?”
    黎灵鸢兀自抱怨几句,没期望会得到回应,听他问话,惊讶道,“问我做什么?我怎知你要如何,照你从前罚弟子那般就是了。”
    似有股冷风吹过,气氛僵滞片刻,黎灵鸢拢紧衣袍,低低咳了几声。
    “我几时罚了弟子?”师祖问。
    黎灵鸢见他神色凝重,竟是真的感到困惑,便直言道:“师兄师姐见你如同见了恶鬼,江湖上也说你残暴可怖,有许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你倒来问我几时罚了弟子,岂不可笑。”
    他受到些许冲击,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如何罚了弟子,那神情和他威重的气势格外不符,竟有几分可爱。
    黎灵鸢觉得有机可乘,便悄悄靠近他,捏住了他的衣角,可还没等她再进一步,突然间就被打飞出去,从空中摔落在地。还好昨日下过雨,山林泥土湿软,她摔得不是太重,否则她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这一击使她的伤势雪上加霜,黎灵鸢吐出口血,边咳边骂道:“不过是碰到了你的衣袖,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咳咳、咳咳。”
    “我不喜他人触碰,方才...并无意...”
    师祖说话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语气中似乎有些歉疚,可惜她的伤太重,只听得断续几句就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已回到了自己洞府,躺在柔软的榻上,尹筝站在她面前,端着碗汤药。
    “我怎么在这?”黎灵鸢问。
    尹筝将药碗递给黎灵鸢,“姐姐将我送走后,我又带着天狗寻了回去,见姐姐倒在地上,就将姐姐带回来了,快些喝药。”
    “周围没有其他人?”黎灵鸢继续问。
    尹筝摇头:“没有,那里除了姐姐,就只有云师兄的尸体,姐姐快喝药,我去医修那里求的方子,对恢复伤势有益。”
    黎灵鸢接过药,坐在榻上捧着碗小口啜饮着,心中思绪纷杂。
    尹筝见她顺从地喝药,便站在原地抱着臂安静等着,等了一会儿后又在屋中来回踱步,最终实在忍耐不住,看见黎灵鸢的药也喝光了,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姐姐,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找到那里时见你倒在地上,气息微弱,我吓得心跳都停了,好在姐姐醒了,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最初我去救姐姐,为何要将我送走?既然姐姐有能力将我送走,怎地不自行脱身?那云师兄又缘何要伤害姐姐?姐姐怎样得罪了他?难道之前姐姐落泪是他害得?是姐姐杀的他?”
    接连不断的问题,黎灵鸢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摆手示意,“你快坐下,别在这里晃来晃去,我头都晕了。”
    尹筝坐下后也不安稳,不停地絮叨着,“若姐姐杀了人,须得去找佛修帮忙,那云其和的死魂要是不肯入轮回,来报复姐姐,恐怕生出事端,姐姐伤重,我可以代姐姐去找佛修,正好新晋弟子中,我有个相识的,他在学堂的老师便是....”
    黎灵鸢打断她的话,解释道:“云其和不是我杀的,并且他的死魂也一并被斩了,不会来寻仇。”
    “斩死魂?”尹筝瞠目结舌,继续问:“是师祖杀的?”
    毕竟普天下能斩死魂的只有那人手中的重剑。
    黎灵鸢点头表示肯定,尹筝奇怪道:“师祖既救了姐姐,怎地将伤重的姐姐留在那里?”
    “他向来如此,不必在意。”黎灵鸢故作平静地回着,心中却十分酸涩,手指捏着碗底,将那瓷碗捏出道裂痕。
    师祖与姐姐的感情纠葛尹筝搞不明白,可黎姐姐不愿说,她也不多问,“姐姐伤重,我不在此打扰姐姐休息了,这只小灵鸟交与姐姐,若有事可让它传信给我。”
    尹筝走后,黎灵鸢用手指摸着小灵鸟的羽毛,灵鸟转头用尖喙轻啄她的手,黎灵鸢用指尖敲了下灵鸟的头,将它托起来放到了一旁,并从乾坤袋中拿出些鸟食来喂。
    灵鸟在一旁吃食,黎灵鸢咬住了嘴唇,不顾伤势未愈,强行运转灵力聚集到同心契上,追踪到师祖的位置后,直接将自己传送过去。
    “你怎么狠心就将我一人丢在那里?我们性命相连,你既对我见死不救,难不成你连自身的性命也不在意?”黎灵鸢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愤怒地发出质问,可他沉默地看她,并没回答的意思。黎灵鸢与他僵持许久,见他身上落了些霜雪,便抬头望去,才注意到漫天雪花正洋洋洒洒地纷飞落下。
    “如今是夏日,这里怎么在飘雪?”黎灵鸢问道,可在她抬头看雪时,师祖人已不见了。
    黎灵鸢咬牙切齿地再次调起灵力寻找他的位置移到他面前,因灵力耗损太过牵动内伤,刚站定在他面前,便结结实实吐出一大口血喷在他的白衣上,再度昏了过去。
    在意识消弭的最后,她似乎听到一声轻叹。
    等到她醒来时,正对上了小灵鸟一双乌黑的圆眼,黎灵鸢以为自己又被抛下不管,是灵鸟向尹筝报信将她救回,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痛,她脸埋在被褥中,种种委屈和难堪化作泪水从眼中落下。
    直到她察觉,这被褥并不像平时那样软,还散发着淡淡檀香味,而她自身灵力充盈且运转自如,伤势已全部恢复,便猛地坐起来,发现她在主峰的洞府,那清冷的白色身影正在她不远处打坐修炼。
    黎灵鸢收回视线,转头伸手将小灵鸟托起,“告诉尹妹妹,我伤势已愈,不必挂念。”
    灵鸟啾啾叫了几声后从洞府飞出,一路飞到经林学堂,落在正上课的尹筝肩上,口吐人言:“我伤势已愈,不必挂念。”
    尹筝给灵鸟喂了几只小虫,说道:“回姐姐那里去吧。”
    “这小灵鸟是从何处来的?”教驭兽的老师谷烟出声问道。
    “实在抱歉,打扰了老师授课。”尹筝连忙起身行礼赔罪。
    谷烟走到尹筝身旁,凑近站在尹筝肩头的灵鸟,认真观察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它已死了。”
    尹筝惊讶地看向谷烟,“老师是何意?”
    “字面意思,这灵鸟是个死物,用偃甲之术驱使。”谷烟伸手抓起了那灵鸟,却又迅速放开手,后退一步,惊恐道:“这是...啊...”
    在察觉到偃甲出自何人之手后,谷烟生怕坏了师祖的事,忙对尹筝说道:“方才我看走了眼,这灵鸟好好的,你且叫它回去吧。”
    灵鸟飞回洞府,落在床榻上,黎灵鸢还窝在被褥中,只露出双眼,看着盘坐在蒲团上的那人出神。
    对于云其和的心境,黎灵鸢此刻倒有些理解,承禾大陆广阔无垠,人才辈出,可天地间如同师祖这般的却再找不出第二个,天赋异禀精通各种法门,修为高深世上无人能及。他能力超出常人太多,尽管为人冷漠凶残,还是被众生崇拜敬仰,被无限的神化,他就如同天上明月,是超脱凡世的理想,是谪仙般的人物,是不可亵渎的神祇。
    神可以平等地爱着众生,神也可以冷漠无情,神却不会偏爱一人,在云其和心中,师祖就是断情绝欲且毫无人性的神祇形象,这形象是他用千百年构建的虚幻信仰,信仰崩塌,他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陷入癫狂也不足为奇,本是前途光明,如今落得身死魂销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黎灵鸢坐起身来,开口唤道:“今安。”
    没有回应。
    “师祖?”
    仍没有回应。
    “夫君?”
    “相公?”
    “郎君?”
    他抬眼看向她,“有事便说。”
    黎灵鸢:“是你治好我的伤,将我抱来这里的?”
    “差不多。”他回。
    差不多是何意,黎灵鸢想要再问,却被他的话噎住,“往后每日只准提一个问题。”
    黎灵鸢觉得这个条件似乎也可接受,点头道:“好。”
    自此黎灵鸢便在主峰住下,发现了师祖这人成日除了在洞府打坐修炼,就是在院中画剑谱写法决,调配丹药,编撰曲谱,观测星辰,锻造法器,制作符篆...
    他们虽同住在一间洞府,但师祖却从不在榻上就寝,始终与她保持距离,除了每日答她一个问题,不会与她多说。他周身似乎有道厚厚屏障,让她无法接近。
    但她可不会轻易放弃,她已想通了,既然师祖融了她的今安,还有着今安的记忆,且与她结为了道侣,便合该代替今安继续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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