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见两人仍不相信,南浔低头,拨通一个号码。对面人接起,那吊儿郎当的声音除季三外无二。
    “喂,李凭,桑桑。”季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我借了特调局的线路,‘无相’被那帮孙子监听,司晴正在重搭内网。西南罗家内部分化比我想象得严重,罗添衣不是地头蛇,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南浔是我在特调局前同事的……遗孤。你们可以相信她。”
    尽管对面听不见,遗孤这两个字还是让他们都寂静了两秒钟。
    “接下来任务安排,我只能说一次。罗家的确有人和五通有勾结,特调局掌握部分资料。他们做事隐秘,需要搜集确实罪证才能让上头采取行动。另外,敖广两天前也飞到了重庆。需要派个人手,关注他动向。”
    “敖广那边,我负责。”李凭开口。
    此时键盘声中断,雷司晴接过了电话:“刚刚朝天门的广告投屏出资方已经查到了。化名是……”声筒那边在瞟到那个名字时轻微叹了口气。“三太子。”
    秦陌桑与李凭的手机同时在这一刻响起,依旧是一串陌生号码,和上次的不同,看来是随机数。
    接起,变声后的嘶嘶响动回荡在夜色中,那端的人恶作剧成功,笑得开心肆意。
    “真快,不愧是我看中的团队。既然这样,不如见面喝个酒。财神爷——你家的酒窖,我借用几天。”
    电话挂了。
    南浔面带同情,把随身带的“重庆”扔给他俩,秦陌桑接过道谢,点了一支。
    “他是道士,不抽。”
    “这样。”南浔眼里放光,上下好奇打量他,表情充满求知欲,漏出点符合她年龄的活泼:“会算命吗道长?能不能帮我哥算算他几岁结婚?”
    “不算命,不看风水,也不接做法驱邪打醮超度心理辅导。”他把手机关机,又把秦陌桑拽过去,手伸到她后颈。
    “干干干什么?”她脸红。昨天之后,她对他每个动作都很敏感。
    然而手只是在她衣领处点了点,就收了回去。
    “定位仪。会检测你的身体状况变化发信号给我,一旦信号异常,或是没信号,我会马上赶到。”他声音放低:“所以,当心点,别出事。”
    这话换个随便什么人说,都平添几分暧昧。可秦陌桑只觉得他是怕她拖自己后腿,直接脑内翻译成别tm给老子惹事。
    “嗯嗯嗯知道了。”她点头:“我不在了它也会在,放心放心。”
    他表情更加凝重。秦陌桑疑惑,试探着加一句:“你不会是盼着我出事吧?”
    李凭:……
    半小时后,秦陌桑和南浔开长安铃木离开,李凭则开着被刮花的布加迪去赴敖广的鸿门宴。
    “季叔把任务交代我了,秦小姐可以先看看材料。”南浔熟练开车,上高架,进电梯,钻隧道,车技让人眼花缭乱。车载bgm是重庆话深夜电台,声音肉麻的男主播在朗读私信,少男少女青春心事,和着江风,灌进两人耳朵里。
    一本档案夹扔给她,秦陌桑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是血肉模糊的案发现场照片。
    她眉心蹙起,一页一页翻下去。
    “就在市区附近50公里的地方,有个狗肉村。两年前游客很多,出了件大案,就荒废了。案子大概是村里的30岁男性杀了全家五口人自杀,而且现场尸体形状很吓人。特调局介入后发现,男人死之前,躯体有部分变异。”南浔顿了顿:“简单来讲,就是变成了‘活五通’。看起来像狗,却能直立行走,能说人话。虽然生物意义上已经死亡,但被做成了类似僵尸的存在,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简单运动。当时全村不少人目击过现场,后来都被特调局做了心理疏导,整件事被严格封锁,相关照片都销毁了。”
    秦陌桑指尖停在其中一页卷宗上,盖着红色“绝密”印章。是历年各地“五通”出现情况的档案。她顺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向下找,找到了那一年和那个日期。
    “20xx年x月,贵州织金县官寨苗族乡八步街六组,死者七十岁,女,姓名不详。躯体蜘蛛样变化,有织巢痕迹。同住者女,身份不详。”
    人无论活着时候如何拼命,如何不甘,死之后都会变成这样短短一行字。
    秦陌桑反复看那行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是外婆的记录。
    南浔没注意到她神色变化,继续陈述案情。
    “起初这件事和罗家无关。但一个月前,市里新开的俱乐部‘三途川’经理报案说有恶性事件。特调局取证之后发现,受害者情况和两年前的狗肉村案非常类似——都变成了犬类样貌的‘活五通’。”
    “但这次受害者全是罗家的人。而且有几个会‘傩术’。罗家上头很生气,但听说‘三途川’后台也硬,调查后来被不可抗力中止,现在已经重新开业了。”
    “死者都是女孩子,十七八岁高中肄业,去‘三途川’打工。它家有渠道,能送漂亮员工上综艺,炒绯闻,拍网剧,按经纪公司管理。去年有个‘三途川’的女孩嫁给新加坡豪门,上了当地八卦头条,也有选秀出道的。”
    红灯。南浔停下,空出手帮她翻到“三途川”的卷宗。
    “但人不是在‘三途川’没的,是在整容医院。这家医院和当地很多MCN公司,经纪公司都有合作,树大根深。我查过他们近三年的手术意外事故频率,很高。”
    “只要是和它家有关的,死者档案会被马上处理掉。而且都是外来打工者,年龄类似,大多没有直系亲属在世,社会联系薄弱,而且,急需用钱。”
    “办完手术手续之后没几天就宣告死亡,然后尸体失踪。”
    南浔继续说下去,秦陌桑的手在每一页都停顿几秒,越翻心越沉。
    现场照片没有打码,能看到手术台上的人,躯体已部分动物化,腹部明显隆起,是已经怀孕。
    “近几年做代孕的有钱人越来越多,当地几家顶风做这门生意的,都发财了。”
    绿灯亮起,车继续行进。霓虹在山城上下闪烁,海市蜃楼。
    “那家医院也是。”南浔眼神平如深潭。“如果不是这次‘三途川’的事情受害者和罗家有关系,还惊动特调局介入,恐怕谁都不知道这池子水有多深。”
    “他们想……‘五通’想做什么?”
    “据特调局现在掌握的线索,他们是想造出‘不死之人’。”南浔言简意赅,听的人却头皮发麻。
    “成了‘五通’能让死人栩栩如生。罗家的‘傩术’传人从前手里有‘长生印’,能让活人延缓衰老。两者结合代孕出来的怪物,你猜能是什么样?”她笑,笑容极冷。“只要有人敢出价,就有人敢做这门生意。反正,承担风险的不是他们,是这些被钱逼到绝路的小姑娘。”
    夜风猎猎,深夜电台念到了最后一封读者来信,说喜欢的女孩今年要去读大学了,担心自己配不上对方。问主持人要不要鼓励自己先求婚,让女孩生了孩子再去上学,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她。主持人说,首先,祝福你们的爱情能长长久久。
    “真他妈操蛋啊,这个世界。”
    秦陌桑把车窗降下去几厘米,深呼一口气。
    “是啊,真他妈操蛋啊。”
    南浔无声地笑,捏着根重庆的手搭在车窗边上,单手倒车,停在某个区派出所门前。
    “到了。先带你见见我哥,罗凫。”
    “人家跟我不一样,是正经公务员。”两人下车,南浔提起这个名字,嘴角都止不住上扬。“可别和他提我在特调局。我最近的身份是出租车司机。”
    车门关闭,秦陌桑眯起眼,瞧见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内站着个身穿制服挺拔英俊的青年,胸前标牌写着罗凫,手腕间有根常人看不见的红绳,穿越宇宙因果的阻碍,与南浔的手腕绑在一起。
    02
    与此同时,夜,十点,江北区。
    布加迪一路咆哮着开进别墅主路,雕花铁门在他撞上前一秒自动识别车牌开启。车头拐九十度,直接停在花园草坪上。
    李凭凶神恶煞走下车,空气里铁锈味弥漫。那是血的味道,也是这座城经久不散的湿气。
    别墅占地接近一平方公里,可以说是私家园林。核心三层仿照帕拉第奥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中心对称设计,宏伟优雅,俯瞰江关。
    无论是位置,还是格局,都宣告着这片宅院主人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风格。嗜血丛林里称王称霸几十年,足以让人的野心膨胀到可笑程度。
    隐隐地,他听见楼上竟有人在唱戏。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清唱配檀板,虽然出自十几岁少年人的嗓音,却沉稳顿挫,具威武和柔媚。
    门厅开着,里面灯火辉煌,像是恭候他来。
    李凭闲庭信步,顺着中央扶梯一路走上去。唱词还在继续,耳朵里却听见细微的水声。
    滴答,滴答,顺着楼梯流下。
    他站住脚,站在扶梯侧翼向上望,看见二楼主厅里门虚掩着,有血迹蜿蜒。刺鼻的铁锈味就是从这里飘出去。
    男人站在露台上唱戏,穿水袖,身段纯熟,唱腔老练。挪步间李凭从门缝里瞧见地上绑了一排人,都是方才在广场上用刀划了他们车的少年混混。
    他推开门,唱戏的男人回转身。是敖广。
    大厅接近五百平,打通三个主厅连在一起,望不到尽头。主客室四壁通透,都是落地窗。边柜里全是贵酒,琳琅满目。五米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吊灯,照着室内血腥的一切。
    为首的刺青少年被切了一根手指头,痛得无声抽搐。其余人战战兢兢,还有几个吓得尿了裤子。被切掉的指头装在铝质水果盘里,放在橡木大桌上。
    敖广脱了水袖扔在一边,坐在沙发一角,垂眼看地上的人。
    “毛头小子没有轻重,做得过火了,给李公子赔罪。”
    李凭站在门前,不愿再往前多迈一步,面色冷得能制冰。
    “你的烂事,我管不着。李家和我没关系,这片地你想用,该找谁找谁。但‘无相’的事,你如果再敢插手,敖家也保不了你。”
    “听说这些酒是令尊的部分收藏。”敖广扫了一眼四周:“说借给我玩两天,酒随便喝。一瓶就有十几万,全开了也无所谓。”
    李凭转身就走。
    敖广在他身后慢悠悠开口。
    “秦陌桑味道怎么样?尝过了吧。那女孩不错,我也喜欢。要不商量一下,等你玩累了,让给我。”
    倏忽间,轻快到看不见的动作,李凭手里的唐刀抵上敖广的脖子。双开刃带血槽,冷锻花纹如同蛇鳞,他手臂上青筋迸起。
    敖广笑得耸肩,仰面朝沙发后倒。地上瑟缩的人不敢开口,只看着李凭猛虎一般把对方按进沙发里,刀法是杀猪宰羊似的野蛮。
    “收收力气,杀了我情蛊也解不了,蛊是我给的,下蛊的是我上峰。”敖广仰下巴,眼神带着疯意。
    “看来是尝过了,哈哈哈哈哈。李家人还说你古板,我看也不是嘛。”他仔细观察李凭每一个微表情,毒蛇似地扭动身子。李凭一阵恶寒,收刀后撤半步。
    “你上峰是谁。”
    “我上峰就是上边的联络人。五通能做这么大,你以为是光靠南边那些不稳当的生意?淡季也要北上打点野味啊。”敖广坐在沙发上悠哉,上下打量他。“情蛊发作什么感觉,是不是随时都想干?秦小姐瞧着不大好搞定,你不会是用强了吧?人不可貌相啊李公子。”
    啪。
    李凭随手抽出一瓶酒,拿高了摔在地上。浓香酒液混着血味,变成刺鼻的腥甜。碎裂的酒瓶四处滚落,闪烁如水晶头颅。
    敖广变了脸色。
    李凭随即又去拿第二瓶第三瓶,摔到第四瓶时敖广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你TMD别摔了!
    他站定,回头看敖广,气定神闲。
    “我摔别人家的酒,敖公子激动什么。”
    敖广抱臂冷哼。李凭信步走远了点,站在最高的玻璃酒柜前,输了一串密码,柜门轻声开启。
    “我去!”敖广绷不住,直接跑过去按上柜门,面色铁青。
    “你不是被除名了?难不成李家密码锁都一样?”
    “这酒柜是我出国那年买的,定制了一千套,每个省,只要我住过的地方都有。法餐也学调酒,查我背景时候,没人告诉你吗。”
    李凭按着橡木柜门边缘,看着里面的酒。
    “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干红,也就三百来万。砸也就砸了,你找个人报销,不难吧。”李凭插兜,侧过脸看他。
    所谓绝对的蔑视,不是恨,也不是傲慢,而是压根就觉得,彼此是两个类别,两种生物。他所理解的世界,和敖广所理解的,截然不同。
    “还是说,这庄园是那帮败家玩意拍卖给你的?”李凭用方才敖广说话的语气,慢悠悠开口:“那就坏了,敖公子。这个地方风水不好,死过人。”
    敖广第一次害怕了。
    李家,和李家背后的人,都深不见底。但面前这个孤身和整个李家对抗的逆子,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对付。
    东宫太子被贬边关,就算落难也是龙章凤姿,可堪拉拢。多年以后,甚至可以扶植他做傀儡。李凭,不是不能成为自己手里的王牌。
    “李公子,李老板。这样,我们坐下来聊聊。”他摆出生意人的架势,拍拍沙发。
    “先把摊子收拾了。”
    他洁癖,恨不得现在就走,把瞬身的血味酒味都立马洗干净。
    “这不就巧了?我正要收拾。”
    敖广抬脚,走到痛得发抖的年轻人旁边,踢了他一脚。
    “起来。”
    李凭抿唇站立,长刀收起,坐在高脚椅上。
    敖广背对着他,拿起摆水袖的长桌上檀木盒子里的针管,又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安瓶,扳开。透明液体注入受伤年轻人的胳膊。
    众人屏息。没过几分钟,断掉的手指立即止血,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李凭眯起眼,手指敲着刀背。
    逆造化,改生死。原本是不合规律的异常存在,却在此时此地,变成可以控制和再现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可以被消费。“五通”所图的远比他想象的大。
    其余几个被绑着的瞧见这场景都呆了,继而爆发出疯狂而喜悦的喊叫。
    “要要要,给我们都打上!”
    “要要要什么要你们配么?敢说出去半个字,江边水泥桩里挑一根。”敖广把檀木盒扣上,眼神睥睨,与李凭平视。
    “怎么样,财神爷。我是个生意人,只要能让我挣钱的事儿,都可以谈。”
    他直起身,走到露台外。
    “《浣纱记》。”
    “什么?”敖广愣住。
    “你刚才唱的,是昆曲《浣纱记·醉太平》。你从小没学过戏,但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刚才现学的那首,谁教你的?”
    李凭用刀背敲雕花栏杆,随意打拍子,背出后半阙。“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羣旌斾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月光照着冷峻锋利的脸,冰淬过的眼神。五官美得不似真人更像建模游戏画面,但嘴边嘲讽却寒冷的笑是货真价实。
    “会唱这个的是我师父,他早就死了。”
    唐刀收回去,插在发髻中,他侧过脸看月色。
    “他们为骗我回去,真是煞费苦心。但演得还不够,得请个更好的演员。”李凭语气慵懒,根本不像是对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正好的演员,几百年出一个,可以惊天动地,颠倒众生,改换乾坤寿运。她一出现,就是天命所归。”
    敖广看着他,也乐了。
    “财神爷,你可比李家那些个老朽有意思多了。”
    “想知道这针管里的东西?明儿个来趟‘三途川’。我在市区新开的场子。请了几个……你的熟人,大家聚一聚。”
    03
    秦陌桑站在区派出所门口,瞧着罗凫和南浔手腕上的命绳,若有所思。
    “哥!”南浔招手,罗凫抬头,白净的脸上熬夜发青的眼袋因为瞧见她而略有好转。
    “老妹儿,进来进来。”
    帅哥一口川普,把两人招呼进去。到了换班时间,他换了制服拿了头盔,走到休息室接了两杯水,先递给秦陌桑。
    “南浔,你朋友?”
    秦陌桑心虚点头。
    “别这么客气,我哥他自来熟。唉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交班?”
    罗凫把额发一撩,就着水池洗了把脸,南浔顺手给她递毛巾,姿势之熟练,一看就是日常。
    “最近嘛有个什么综艺,要拍我们派出所日常。把所里老头子急死,推我出镜说就我最上相。还化妆,我勒个乖乖。”
    南浔笑得眼睛弯弯,和刚才锋利厌世的酷姐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们两个女娃儿今天回家睡吧,我吃个晚饭,好回去加个夜班。喏,头盔带上。”
    他把头盔赛南浔手里,拍拍她脑袋,把发型揉乱。“嘛,多交朋友,多好。”
    南浔的眼睛亮了又暗,手里捧着头盔,目送男人把衬衫理了理,又走回玻璃门内。
    半小时后,秦陌桑坐在南浔的摩托车后座,在隧道里迎风疾驰。
    南浔居然是如假包换的出租车司机,交了车后就换了罗凫的二手摩托。晚风温暖,吹得秦陌桑突然想八卦一个问题。
    “南浔。你和罗凫……”
    “我们不是亲兄妹。”
    夜风里南浔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
    “我是他们家收留的孤儿。后来他妈死了,他爸猥亵我。他就把我带出来打工。早年我们过得很苦,现在好点了。”
    秦陌桑不想再问,抱紧她纤细的腰。南浔开机车的风格也很猛,像开山城F1。
    命绳拴着的两人之间,有一人改过天命,已经是“鬼”身。
    这句话她希望永远不要说出口。
    突然,在下一个拐弯,车猛地改换车道,与呼啸而过的大型车剐蹭。摩托车摔出去擦在栏杆上,发出巨响。
    秦陌桑全身酸痛,起身先去查看南浔。还好她也没事。但车后视镜被撞坏,两人只能先在路边等车来接。
    交警来得快,没想到有人比交警来得更快。
    罗凫骑机车赶到时,隧道里的光恰好照在他身上。摘了头盔迎风走来,满眼只有南浔。
    “哥!”她跑过去,一头扑进罗凫怀里,撞得一米八几的人后退两三步。
    他笑,上下查看她伤势,又捏她脸。“别哭了丢人,给你朋友看笑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哥先走了?”
    南浔抱着他不撒手,罗凫红了脸。黑暗中也偷偷抱了抱她。
    夜色温柔,秦陌桑笑着站远了点,掏出从南浔那里顺的“重庆”,点了一根。火光熹微里,能瞧见高速大桥边的人行道上,小情侣们并肩散步,共享一对耳机。遛狗的人听粤语歌,外放的歌声荡漾,在星河与夜灯照不到的暗处。
    “那管一次做错/也都可摧毁这生/何解我恋爱双倍残忍/从来是快乐过便不会侥幸/动作小简单偏偏最深。”
    夜,凌晨一点。
    秦陌桑在南浔家里刚洗漱完毕,忽地听见楼下有鸣笛声。有预感似地从窗口向下看,果然看到了李凭的车。
    他就靠在车边,表情疲惫。她没见过那副样子的李凭,心里一惊,没多想就穿着睡衣跑下楼去。
    老式居民楼间距不大,她下楼跑得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李凭伸手把她扶住,抬眼就瞧见了外套下的吊带睡衣,下面什么都没有。
    “穿的什么东西。”他收回手,别过头,主打一个非礼勿视。
    她没管他的弯弯绕心思,拢了拢外套,直截了当。“这么晚来找我,敖广和你说什么了?”
    他有些反应迟钝,眼神也飘忽。空了两秒钟,才笑了笑。
    “没事,确认你住这里,就行。”
    她这才想起两人的手机被监听,但总归季三有办法联系上她,也就不以为意。转身要走,李凭也没再说别的。
    黑暗中两人擦肩而过,她最后看了一眼,发现今夜他眼神格外落寞,如同被全世界抛弃。
    像她一样。
    秦陌桑脑子不知动了那根筋,鼻子也泛酸,好像从前积蓄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试探了几次,终于站定脚步,伸出手来,把很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
    “李凭。我受伤了,今天。”
    “嗯?”他愣住,抬眼。眼里点点滴滴,漏进星光。
    她像个委屈的小朋友,把车祸擦伤的手臂伸出来,给他看手上的伤。虽然回家后处理过,但依然红一片紫一片,很是吓人。
    他脑子里的弦先于理智绷紧,握住她手腕拉到光下仔细查看,眉头皱紧:“怎么弄的?”
    她被这么一问更委屈了,嘴角下撇还带了点哭腔。“没,没事。就是回来路上出了个小车祸,摔草丛里,刮的。”
    他目光立即严肃:“车祸?肇事司机呢,处理了吗?”
    “在调查了,明天就出结果。”
    他们挨得太近,气息相碰,熟悉的温度又升腾起来。她想抽回手腕,没抽得动。
    他肩膀宽阔,怀抱质量应该很高,但她没有真的抱过。除非把那什么的时候借力也算上。
    “回去吧。”他这么说,还是没放手。
    “那你放手啊。”她声音很低,近乎耳语。
    他缓慢地放开她的手。最后一瞬间她又动了动手指,反握住他。
    他不挣扎。
    她心跳快跳到喉咙口。就这样僵尸一样握了三秒钟,她就放开,然后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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