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不盼那日抱着石更,将安抚的话说了千百次,可谁不知道,这些话是自欺欺人?
    妇人开始隔三差五的上门闹腾。
    石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认她,也不打算让她踏入坊里一步,索性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若妇人出现,他就沉默的将她拦在院内,不论她是惺惺作态的摇尾乞怜还是指天画地的咒骂不休,都是那样麻木的神情。
    「老天爷啊!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却是生了这样的儿子,连娘亲都不肯认!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一死算了?找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得像乞丐似的用求的?」
    「我就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儿子,教猪油蒙了心智!这会攀上了向家、又得奖出名了,就开始嫌弃娘亲丢脸、不愿认了?你倒好,过着好日子、住在大宅子里头,看自己的娘亲给人家做下人、有一餐没一餐的过,就不怕雷公劈吗?」
    「向家的人看来也是个瞎眼的,也不怕养着你这隻白眼狼哪日被反咬一口?还是他们就是这样教你的?我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嘶──」
    妇人要怎么污衊他,石更是无所谓,可扯上向家,他就丝毫不能忍受,紧紧扣住了她的腕,臂上的肌肉都绷起了衣衫。
    他过往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会沉了脸就显得眉眼间的戾气特别张扬凌厉,看得妇人缩了缩肩,但很快又轻慢笑了出来。
    「好啊,你现在心就是向到了向家去了,是不是?容不得别人说他们半点不是!」她嗤声,「你当向家是真心对你好?他们不过是贪图你这手功夫罢了,你而今是什么身份──圣上钦点的木匠师傅,多少人上天工坊来就是衝着你这响亮名号,他们自然得抱紧了你的大腿不放!他们倒好,佔了个现成便宜,你可有得过半分好处?还不是得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石更自然是不会被这种挑拨的言辞给唬了过去,只对她这番詆毁向家的言论更加盛怒,这反应让妇人瞇了瞇眼,换了个策略。
    她放低的嗓音一下透出几分狡獪来,「阿川,你要真这么为着向家,就和我走。」
    石更更是不可能答应,箝在她腕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妇人疼得频频齜牙咧嘴,却是紧咬不放,「阿川,你当年走失我可是报过官的!你不和我走,我就告向家掳拐幼童!」
    不能断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石更的眸一下就凝了起来,这才教妇人勉强挣脱了箝制。
    「你以为想不认我就能不认?我可是你亲娘,你哪处有疤有胎记我可是清清楚楚,你就非得让我闹到了县太爷那处,让官府来验明正身?届时是非黑白就任我说了!就算不能赖他们拐走了你,我也要昭告天下是向家挟恩逼着你做这等不义之事,要县太爷给个公道!阿川,弃养父母可是条罪,我们就等着看最后是谁得担这项罪名!」
    石更为她这些含血喷人的话青了脸,都已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相较于他的愤怒,妇人是洋洋得意,「阿川,我是不想闹到这个地步,要真这么做了,也是你逼我的!这天工坊我也是懒得再来了,这几天你回去想想,要想通了就到西坊的陈家来找我,要让我等久了不耐烦,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石更哪里还忍得下去,捏紧的拳才刚举起,就叫人拽下了。
    「石更不会和你走。」尉迟不悔长眸半瞇,盯着妇人将一字一句说得分明,「石更是天工坊的人,我没点头,他哪里都去不了。」
    「你说这什么话?我这做娘的要带我儿子走,还得要你同意不成?」妇人轻蔑哼了一声,「你们向家是什么居心我岂会不知,不就是贪图我们家阿川!怎么,怕他这块金招牌一走,天工坊就要倒了吗?阿川,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这嘴脸了哟!」
    「要看这嘴脸,大娘先回去照照镜子吧。」尉迟不悔冷笑,「你要等上几天便等,要告官便去告。我们不怕!」
    他也不打算再听妇人大放厥词,手朝门外一送,「大娘,请。」
    「你?」妇人眼见石更动摇,却半路杀出了尉迟不悔这个程咬金,是恨得不行,但也知有他在是难以再搧惑石更,也只得倖倖然离去,「好,咱们就走着瞧!就看阿川最后该听谁的?」
    盯着她远远离去,尉迟不悔才瞥向石更,拍了拍他的肩要他别信妇人的话,「石更,别理她,这种人多半是虚张声势,还真的未必有胆去告官。」
    那万一她真的去了呢?
    石更一点也没被安慰到,迟疑了会,还是打着手势把心底的恐惧问出口。
    尉迟不悔默了默,一撇唇,「?告了再说。」
    他说这话?其实就是还没想到对策了。
    石更眉眼更垂,却拗不过尉迟不悔半拖半拉的把自己拽回坊里。
    坊里的气氛也没能让他好过一些,近日妇人闹得兇,坊里的生意清减许多,部分是抱着躲事的心态,而部分?还真是受了流言影响,年前是最繁忙的时候,这会却有人间得在给凳底上雕纹,虽没人责怪他,甚至看见他进来还朝他扬了扬眉,聊表宽慰之意,他却是更难受了。
    另外,担心妇人缠上尉迟不盼,尉迟不悔也不肯再让她们母女俩来送饭,又改由食肆的大娘来送,可那大娘也不太愿意沾上事,送完了餐就匆匆要走,过往吃饭时总是最热闹欢快的时候,现在却是沉寂而压抑。
    石更默默看着坊里死气沉沉的大伙,沮丧的捏了捏眉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縈绕在心,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手上的敲槌“碰”的一声砸歪了去,引来眾人的侧目。
    面对那些探询而关切的目光,他勉强挤了个笑,打着手势表示自己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允了刘家大娘要去替她补屋顶,这会不好再拖,得赶紧去才是。
    眾人默默看了看外头,一声都没吭,只是将目光唰唰唰的投到尉迟不悔身上去,等他发话。
    「?」尉迟不悔看着坐立难安的石更,无奈一摆手,「去吧。」
    石更是如获大赦,拎了自己的傢伙就三步併作两步的逃离了天工坊。
    刘家的活确有其事,他虽然是拿来当藉口,却也是真打算要上刘家去,只是匆匆的步履在第一滴雨落在鼻尖时就顿下了。
    这场大雨是来得又急又猛,他却一点躲的心思也没有,愣愣的任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砸在自己身上。
    莫怪他们是那个神色?谁家在这种阴晴不定的日子补屋顶呢?
    自觉自己又出了个糗,他倦然闔上了眸,狼狈的抹去一脸的水痕。
    他知道他们对他的体谅和宽容,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同情,这只是让他益发的感到内疚、益发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他这会也没有勇气再回去坊里了,只是失魂落魄的拖着脚步,漫无目的的在城里游走,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兇巴巴的喊住。
    「喂!小伙子,你究竟是要不要出城?」
    他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在城门前晃悠了好一阵,连忙抱歉的对骡车上的老汉连连拱手赔礼,向一旁侧身让路。
    「不出城还在这里挡路!是想做什么?」老汉瞪了他一眼,又扬鞭赶骡。
    老汉不过是一句无心碎语,石更却是被他问倒了,顺着他的话一思索,就为那答案心惊。
    不不不,他不是想离开洗秋城的!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说不出,也不敢再深想,连连甩了好几次头,才勉强赶走心底那荒诞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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