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不测(上)

    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不测(上)

    从四娘房里出来,容琳和昊琛走在前面,昊瑱跟着他们,边走边打趣沐云:“以后你可专不了宠了,瞧没瞧见我娘看小嫂子的眼神儿?那真是不知怎么亲近好了!”沐云不知回了句什么,昊瑱哈哈大笑,“我一个大男人,哪会像你们那么察言观色的奉承人?你看你和小嫂子一唱一和把我娘哄得高兴的,哪都不觉得疼了!”

    听他在后头笑声朗朗,容琳也自心里发出微笑,早听昊琛说过四娘的身子不大好,一见果然是脸带病容,行动间腿脚也不大灵便,却显然是个要强的,衣服、头脸收拾得极利落齐整,腰板儿拔得直直地扶着小丫头站在门口迎着他们,再三为屋里一股子常年熬药的味道过意不去,怕熏坏了容琳,直到容琳说:“我自个儿的娘也是常年不离药罐子的,早都惯了,闻着这味儿还觉得亲呢!”她才宽了心,却说什么也不让容琳和昊琛跪,说没那个礼数,两人便只是躬身行礼敬了茶。

    四娘低头喝茶的功夫儿,昊瑱朝昊琛打眼色,容琳也看出那温婉的妇人眼窝泛潮,料是见昊琛娶妻了一时感慨,这样的感怀却不是别人能劝的,故而只转头去看窗格上贴的窗花,问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虫兽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沐云也是个聪明的,一听她问就接着话头笑,说那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时看着四娘笑,容琳便知是四娘铰的了,更加称赞那图样的致。

    让她俩儿交口一赞,四娘的心思也就被拽到窗花上,谦道,“那不过是闲着没事铰了解闷儿的,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你们要是喜欢,赶明儿我给你们铰一摞子去!” 沐云和容琳听了便都说好,纷纷指着要什么图样的。被她俩莺声燕语地围着,四娘脸上笑开了花,只一个劲儿地答应“好、好”了,哪还顾得伤感?

    昊瑱和昊琛兄弟见她们娘三个如此投缘,都是求之不得,尤其昊琛,看着容琳的眼神儿就像能滴出水来,容琳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窘得再没敢转头,只靠在四娘边儿上,听她讲昊琛兄弟幼时的趣事儿,沐云也在一旁不时提点补充着,净把他们打小儿那些骑狗撵**的事往外抖搂,听得昊瑱哇哇怪叫,“小嫂子你别听沐云和我娘合起伙来糟蹋人,我们才没那么不成器,不信你问三哥!”

    四娘叹道,“这都多少年了,一遇到事儿还是‘你问三哥’!”说着对容琳笑道,“人和人对不对撇子估是胎带的——他打小儿就和昊琛亲,从会走的时候就是,错眼不见就跑他三哥那去了,幸好这院子紧挨着,不然我整天光是找他就能跑断腿!还眼馋,人家干什么他干什么……”

    “我看书的时候他可从来不看!”昊琛一直带笑听着四娘讲古,既不嘴也不辩白,听到这一句了才懒洋洋地拆台,正好给四娘提了醒,“可不是……”

    一看四娘是要从头道来,昊瑱一高儿蹦起来了,“娘!您就别象遇到知己的了,快躺下歇会儿吧,晚上爹他们来了您不得过去点个卯?快歇着、歇着,养养神!”不等四娘阻拦就叫了丫头香儿进来服侍,一边儿又张手往外送昊琚沐云,容琳看他耍宝似的满屋乱转,好笑又动容,明白昊瑱看着是不想让他娘往下说,其实是心疼他娘坐得久了,怕她累着,因而也就随着起身往外走,急得四娘在屋里骂,“昊瑱你个到三不着两的,哪有你这么待客的……”

    昊琛回头笑道,“四娘,你快歇着吧,哪有什么客?不过是自己的儿子、媳妇……以后我白天在军营就让容琳来跟你做伴,你可别嫌烦!歇着吧!”说罢拥着容琳出了门,昊瑱和沐云也都一块儿出来了,一起往昊琛的院里去。

    看看昊瑱只顾和沐云说笑,昊琛低头看了容琳,“好些没有?”

    “什么?”容琳没懂他问的什么。

    “在那屋里受的气……”

    “我没受气,”容琳娇俏一笑。出了大娘的屋就看到昊琛抱臂站在台阶上,光四的眼挨个扫过先出屋的季兰、妙莹她们,连招呼都不打,就那么冷森森地看着人,直把她们看得象落荒而逃。等容琳到了他跟前儿,更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象在看她少没少寒毛,也不问她,张口就冲着金桔:“她们怎么对你小姐的?”

    金桔得了容琳的嘱咐,没敢吐实,只说没什么不对的,就是寻常拜见公婆的那些程式,昊琛听了就没再问。

    容琳以为那就是瞒过去了,现听昊琛旧话重提,才知他压儿就没信,“你怎么就认准了我会受气?”他对她们,倒是知之甚深,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既未让她们得了好去,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一味地争下去,只怕就消停不了了。

    昊琛看她笑得全无芥蒂,将信将疑,他不以为自己家的人会突然悟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否则也不必费心把他拦在外头,只是,他的夫人不说,必有不说的道理,他强问下去反让她为难了,“以后我不在家,你就常上四娘这儿来走动走动,别的人,尽可以不理会!”

    容琳听他说得那般霸道,失笑,“大娘那儿也不去?”

    “不去!”

    昊琛一口否决,容琳怔了,轻声提醒,“将军,于礼,我们该每日晨昏定省的……”

    “不必!”

    昊琛的决绝令容琳无言以对,哑然。

    昊琛看到她不加掩饰的惊异,也是一愣,略凝神,悟出缘由,苦笑。出京时就听容琳提起过她所受的教诲,都是看重长幼尊卑、温良恭俭让的,如他这般的言行,自会被她看做是忤逆之人了,“容琳,我家和你家是不一样的……”昊琛语带苦涩,容琳的心里,是又把他看作冷酷无情的了么?

    “……我明白。”容琳迟疑着作答,悄悄伸出手,握住昊琛的大掌。她不是在怪他,而是被他所不自知的郁愤惊住了。相识已久、千里同行,她对他的谋略胆识、豪气柔情都有所觉,只从不知他在家中会是如此,不仅不能卸下、反而要披挂更多的铠甲,护卫、防御……这是他的家啊!他口中的“别人”,也都是他的家人!难道他只有在四娘屋里才可以全然放松、笑得那般惬意和温柔么?

    “容琳……”昊琛反握了她的手,为她这番“主动”而心悸,而且,是在此时——他还以为她嫌弃了他!“以前,爹在家里住,也还讲这些规矩,后来爹不回来了,大娘做主……有一回把去问安的人骂出来了,说是虚情假意,再以后就没了请安这一说……你做什么?”容琳似在把手往回抽!

    昊琛在不悦地皱眉,手也攥得更紧,容琳放弃,只拧着眉尖,“我头疼!”

    “你不还有一只手?!”扫她一眼便知她该是脑仁儿疼而不是头疼。

    容琳幽怨地瞥他一眼,两只手都是她自己的好不好?用哪只怎么还得他来定夺?小小地腹诽着,顺从地用另一只手抚着眉心,“爹怎么不回来了呢?”大娘骂人她领教过了,老早以前昊琛说“也不需拜见谁,只看谁来叫再说了”的话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只是大娘那么个厉害角色,怎么就容得李节度使住到外头了呢?

    容琳蹙眉探问,昊琛面色有些古怪,“你想想我原跟你说过什么?”爹把内城当做家是尽人皆知的事,只要由他这为人子的亲口说出来似有诋毁老子之嫌,至于容琳自己想到了那则说明她的敏慧,却与他无干了。

    “说过什么?”容琳疑惑。他说过李节度使和六娘住在内城,可她要知道的是为什么,那该是妾不是么?舍妻而就妾……她不能想象李节度使如何就敢这般的惊世骇俗,只是,她再好奇,也不会堂而皇之地问,探听长辈的私事,那不是为人媳者该守的本分,要是昊琛不小心说了,她又不小心听了,那则是无碍的,是以……

    “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在马车上?出城那天?你想想?”昊琛不信自己是高估了容琳,耐心地启发,容琳抱歉地蹙眉望着他,似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句,昊琛郁闷,慧黠伶俐的人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愚笨了呢?“你想想爹和谁在内城住?”

    “那个我知道,只是这和爹回不回来有什么干系?”容琳一脸的迷茫。昊琛太谨慎了吧?两人中总有一个要当恶人,他就大方一次又如何呢?他是男人不是么?!

    昊琛不说话,打量着容琳那看着是如假包换的懵懂,倏然,眸光一闪,知道他的夫人在打什么主意了,“你!”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合着你是非让我当出头的椽子了?”

    “将军不愿意么?”容琳委委屈屈地瘪嘴,“那么我当好了……”

    “好什么好?好你不早说?”昊琛瞪了她一眼,伸手在她挺俏的鼻尖儿上刮了一下,容琳立马象被点了道,浑身僵直了,血色又开始上脸,慌乱的样子显是怕这一幕落了别人眼,却又不敢四下里查看免得印证了担心,结果只能又羞又窘地瞪着昊瑾—说是瞪,其实她本就不敢完全对上昊琛,一边儿要瞠目一边儿又要躲闪,委实难为她了,昊琛看得大乐,觉得这头出得值!“最早六娘也在这边的家里住,”昊琛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往后看看——背地里说人是非终究是心虚,好在昊瑱和沐云早没影儿了,应是从别的道先回去了,昊琛放下心,“那时候二娘和五娘也都还在,家里热闹得很……”

    昊琛只说了这一句,就把自己吓住了,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说时竟带了笑,似乎真只是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可他分明记得曾经的怨恨和愤怒,他清楚地记得家就是在大娘、二娘和五娘、六娘的一次大吵之后分开的,年少的他从那时起就开始独支门户,除了四娘和程教头,没有人问过他的冷暖,包括、爹……很多年里,他一想到女人间的争斗就要嫌恶地皱眉,而今,他竟笑了?

    “将军……”容琳惴惴,旧事不可能愉悦,昊琛竟然在笑,是她追问底才使得他如此的么?那么,她还是不要问的好了!

    “是真的热闹!”昊琛安慰地对她笑,因为她在意他的感受而觉得熨帖,“一件事、一句话都能惹出是非,今儿个她和她一帮儿、明儿个她又和她一伙儿……对了,那时候教我念书的先生讲**鸣狗盗的典故,昊瑱张嘴就说讲错了,说应该是**飞狗跳、**犬不宁!”看容琳不解,笑道,“这是爹的口头禅,妻妾一闹起来,他就吹胡子瞪眼地这么骂……”却也只是骂骂而已,直到家散了,“……后来,二娘死了、五娘走了,就剩下六娘和大娘针尖对麦芒的,爹也没辙,问到底要怎么样,大娘说有她没我,六娘就搬出去了……”

    “爹……就那么也搬出去了?”容琳想起那个背着她在炕上佝偻着躺下去的人影。

    “先倒也没有,”昊琛也难掩叹息,这么多年,头一次不带了成见地往回看,才发现有些事原本可以是另外的结果,“爹可能是想一碗水端平,两边儿都住,相安无事了一段儿,后来不知怎么大娘不干了,又闹起来,似乎说她是发妻,不能和妾平起平坐,爹要么回来住,要么不准再登这个门儿……”昊琛摇头。

    容琳默然。“爹……就再没回来?”

    “再没回来住过。也就是年节的能过来吃顿饭,毕竟祖宗牌位还都在这边儿。”

    “那么每日公务完了就直接回内城?”他是大禹么、竟能过家门而不入?

    “爹的公衙本就在内城,”昊琛想起有些事没跟容琳说起过,“本朝节度使不光统兵,同时也管民政,这几年,我和老大都受封为将军,爹就把兵分为三路,我带东营,老大带西营,他自己带一路,主要负责内城……”

    “禁卫军?”

    “就是那么个意思吧。公衙私宅都在内城,他自是不用再往这边跑了。”

    容琳点点头儿,不知该说什么了,一下听到太多的事,她有些应接不暇了。昊琛看她一劲儿用手抚着眉间,伸手拉下来,把她两手都合在掌心,“别烦心了,有我呢!”

    容琳美目微转,轻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烦心?”

    昊琛睨她,“你说呢?”看他那么不怀好意地笑着,容琳才不上当,“今晚怕不会太平吧?”昊琛一笑,“便是鸿门宴又如何?不还有项伯护着沛公呢吗?”

    听他一下把话挑明了,容琳不好再往下接,她倒不以为大娘会有恶意,只是对那未曾谋面的六娘,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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