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我站在城墙上,殿外的百姓欢呼恭送,我望向队伍的最前方,铁甲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依旧活力四射的高扎马尾,对方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回头相望,笑容始终如艷阳般,高举起手,示意我不须牵掛,她又看向我的左方,温暖的目光成了眷恋,笑容变浅,好将所有爱恋心思掩盖在那刚硬的盔甲之下。
    我随她的目光看去,一身王服的男人站得直挺,细细凝望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如那早年般,他总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队伍消失在国都边境,他才收回了视线,看见了我,与我对望,我却转身以背影回应,背对着他,与他越离越远。
    那注视的目光里,有的是什么?爱恋,还是不捨?如果真的捨不得,为什么还能这么狠心将自己所爱送往战地?我不懂你了,曾几何时,我不再懂你了,雷湛,就像曾经我以为你心里只有我,却还有个阿瑟音在你心底的更深处,那种忌妒,总让我在半夜里喘不过气,如同那夜,致命的水从每个毛孔侵入我体内般,我不想恨,不想妒忌……
    倏地,身子一偏,青芽紧张扶住,「小姐,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撑起笑容安抚。
    青芽脸色尽是焦急,自从自家小姐和陛下深夜一聚后,小姐的脸色便是更加惨白,风寒更甚,可每每想去请御医来看,又被对方拒绝,很是万般无奈,求助的回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男人。
    看着远方的蔚蓝天际,白云飘渺,似乎可见那一身制服的自己和他交谈甚欢的模样,我怀念的轻扯嘴角,想再向前一步,却只剩一片荒芜。
    「小姐──!」耳边传来恐慌的尖叫声。
    闷烧,指尖热得发疼,喉咙更是感受到压迫的肿痛,不适让我意识转醒,却开始逐渐听见周遭的人声,「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又会发烧?」一个男人担心的询问。
    「回陛下,小梓小姐受了风寒许久,体虚才会昏迷。」专为君主看诊的头牌老御医恭敬的答道。
    「风寒?许久?」雷湛利眼盯向一旁如热锅蚂蚁的青芽。
    「陛下恕罪!」青芽噗通跪地,「小姐这数月来身体总是不适,小的也试着去过御医院,可是…可是总没人愿意来替小姐看病,尔后小姐便不再让我去找御医了。」这多日来的委屈,让青芽忍不住红了眼眶。
    雷湛冷了目光,看向老御医,「可有此事?」淡声询问。
    「这……需容小的回去复查,待几日便给陛下一个交代。」老御医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查出回绝的是谁,逐出王殿,并剥夺医事牌照。」他下令道,「倘若这个女人有任何差错,羈押处死。」
    「是。」听至此,老御医顿时清楚,有些事情并不如宫中传言般,这个女人仍受陛下所眷。
    雷湛坐上床沿,瞧着床上的女人睡得并不安稳,高烧烧得双颊通红,「怎么受一点风寒就发高烧昏倒,是不是身子底还没调好?你以前替她开的补身药单我都找来给她吃过了,是不是量不够?还是说我再让人找一份?」担心的问道。
    「这……」老御医迟疑了一会儿,「陛下,先前的药单并不适合现在的小梓小姐。」
    看见御医的迟疑,让雷湛更加不安,「她是不是不是单纯的风寒?是身体哪里出问题吗?需要什么药,不管多名贵都没关係,你儘管开给我,我一定会派人全部找齐,我只要她健康。」没错,他只要她健康,长命百岁的待在他的身边。
    「陛下,小的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快说。」
    「是,」他点下头,「儘管小姐以前身子骨不好,但在陛下悉心的调养下,也逐渐硬朗,按道理来说小姐不该这么容易发热……」老御医细细解释。
    「你快说她到底生了什么病!」雷湛按耐不住的打断,只要一想到她身上竟然有莫名的病症,便让他焦急不已。
    「陛下,小姐,有孕了。」老御医直接了当说道。
    一道响雷打在雷湛的脑门上,惊得他一愣一愣的,「有…有孕?是指……」他僵硬的把视线移向床上昏迷的人儿,甚至直直的盯着那平坦的小腹。
    见自己君王被吓傻的模样,老御医叹了口气,更直白的说道:「陛下,小姐怀上您的子嗣了。」
    「她有了…我的孩子…」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从他脸上绽放。
    「不过,」老御医再次开口,遏止了他的狂喜,「小姐的发热症恐怕由此而生。」
    「你是什么意思?」雷湛不安的皱起眉。
    「小姐本是人类,不管再怎么调养,身子底对于我族来说仍旧过虚,怀孕此事本身已对小姐身体造成莫大负担,加上我刚刚诊疗过,发现小姐的心神非常不稳,轻微风寒加上精神刺激才会导致小姐这次的昏厥。」
    精神刺激……雷湛沉了沉脸色,深邃的瞳孔染上了愧疚。
    「现在孕期约莫十周,只是怀孕初期,便已对小姐造成影响,恐怕随着孕期增加,对于小姐的负担还不只是这样,依照人类的身体,就算……」老御医欲言又止。
    「就算什么?」
    老御医看着雷湛随自己说出的话,脸色越发阴沉,才会犹豫最后一句是否要说出口,但看他此时的表情,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小姐有幸撑到分娩,怕是最后也无法存活下来。」
    老御医的话如同铁槌,重击了雷湛的心,惨白了他的脸色,完全看不出刚刚的狂喜,原本看着对方平坦小腹的眼神有着欣喜,现在只剩恐惧,恐惧着那会夺走那女人性命的生物,「拿掉……」他僵硬的开口。
    「喏…」我睁开疲惫的眼皮,打断了他的话语,看见他惊惧的森白神色,「雷湛……」动动手指,抬起手伸向他。
    雷湛赶紧上前,握住我的手,「嘿,感觉怎么样?」柔声关怀。
    看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影,生病时的软弱让自己少了偽装,「身体好重,头很晕。」我不适的嘟囔着。
    「既然不舒服就再多睡一下吧!」
    发现他脸上不自在的神情,「我……病得很重吗?」我不确定的问。
    他的表情一僵,「不…」他抿了抿唇,「不是,你只是……。」
    见他犹豫不定,一旁看着的老御医适时上前,「恭喜小姐,有身了。」白鬍子下露出友善的笑容。
    「有…身了…?」我不解的眨眨眼,直到浑沌的脑袋吸收过来,绽放欢喜的笑容,「我怀孕了?是吗?雷湛你听到了吗?我怀孕了……」
    望向雷湛,他并没有和我一样露出开心的笑容,反而凝重着他的表情,原是大喜的心情逐渐清冷下来,「你…不开心吗?」
    他沉默,在思索些什么,我下意识的缩回被他握住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他一怔,「张梓……」
    「你走吧!」我转过身。
    「张梓我……」他想说些什么。
    「你去忙没关係,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雷湛愣了一会儿,握紧空荡的手掌,想说的话梗在喉咙,原本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最后只能起身,转身离去。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是啊!他怎么会开心呢?毕竟,他爱的人,不是自己,眼泪流下,沾湿了枕头,自己蜷缩起身子。
    深夜,「咳咳!」不适的咳嗽。
    身体的燥热让自己浅眠,意识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棉被被拉起,沁凉的空气窜入,让自己打了个冷颤,下一秒,由后而上的结实拥抱,自己勉强的翻过身,撑开了一丝眼皮,朦胧间看见了小麦色的胸膛,以及那宽阔的肩膀上的银丝,点点幸福让我勾起了嘴角,爱恋的用脸颊磨蹭着那厚实的胸膛,「你喜欢我的蛋糕吗?」提不起力气,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只剩气声。
    「蛋糕?」低沉的嗓音带了些许迷惑。
    「是我那个世界的冰淇淋香草蛋糕,我还把小银画在上面喔!为了找到类似香草味道的药草,我还试了好多种口味,而且我最不会画画了,但是我觉得我把小银画得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的。」
    声音没有出现,只是拥抱又更紧了些,「为了做木头蜡烛,我可是弄了好久,就算你不愿意让我出现在寿宴上,证明我的存在,那都没关係,因为我好想帮你过生日,用我那个世界的方式,让你知道,你出生的这天,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因为有这天,才会有你,对我独一无二的你。」
    意识好像回到那个晚上,昏暗的长廊上,华丽的狼王寝殿,发出热力的火烛,「蛋糕…对了我要给你惊喜,惊喜……」画面一转,「阿…瑟音?」忽然,小米色和小麦色的肉体交织。
    气息不稳,宛若自己在奔跑着,下一秒,掉入湖水中,「咳咳…咳咳……」隐约开始感到窒息,「雷湛救我…雷湛…咳咳!」四肢感到发冷。
    「张梓醒醒,张梓你做恶梦了。」担心的呼唤,一阵轻摇。
    「蛋糕…蛋糕在哪里…」手不安的挥舞着,湖边,摔得泥烂的蛋糕看不出原形,「掉了……坏了……」眼泪绝望的滑落。
    滴滴热泪熨烫了他的手背,「张梓醒醒!」
    睁开疲惫的眼,深刻的五官在自己面前出,眉宇间有着急切和慌张,我撑起笑容,「蛋糕好吃吗?你喜欢吗?」神智不清的问着。
    雷湛呼吸一窒,莫名的窒息,似乎有人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得,「好吃…很好吃。」他颤抖着说,眼眶发热,一种痛觉狠狠分刮着他的心脏。
    「是吗…太好了。」我庆幸的笑着,倚近他,「祝你生日快乐,老公。」无力的轻啄了他的薄唇,意识再次昏迷。
    一滴泪,被逼出了眼眶,滑过因成长而削尖的脸庞,落在无情的薄唇上,嚐到了苦涩和悔恨,不捨的抱紧对方,「对不起……对不起。」
    春季的暖阳洋洋洒洒的落在某人…更正,应该说是某团生物上,「小姐该吃药了。」青牙苦恼的唤着。
    「不要。」愜意的自己嘀咕一声。
    「小姐别让青芽为难,你若不按时吃药,待会陛下会怪罪的。」
    「喏…晚点再吃。」
    「小姐。」青芽哭笑不得,现在这模样比之前冷冷淡淡好上许多,可总像个孩子耍赖,让她着实该如何是好,「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你还是赶紧趁热喝吧!」
    「药效不好就不用吃,正好。」我懒懒一笑,在庭院中的软榻上伸伸筋骨。
    「正好什么?」
    「陛下。」青芽福了福身子。
    雷湛伸手把青芽手中的碗接过,坐上软榻,「又耍赖了?」浅笑。
    「我哪有,」我爬起,看向笑得柔情的男人,「我只是告诉青芽说,我快好了,不用吃药。」
    他挑眉,「快好?先前生病拖了那么久都没告诉我,现下请了人专职治你,过了一个多月才稍稍改善,你好得还〝真快〞呀!」调侃道。
    被调笑的语塞,我抿了抿唇,老实道:「那药很难喝。」
    「难喝还是得喝,身体要紧。」他搅了搅汤匙,舀了一匙凑到我嘴边。
    我皱起眉头,闻到那浓烈的药味便让我的胃口不适,别过头抗拒,他轻叹了一口气,收回汤匙,仰头一灌全数药汁进入他口中,「嘿……」我吓了一跳。
    他猛然低下身,吻住,舌尖翘开我的,苦涩的药汁流进,「咳咳!」药汁一口全喝下,苦涩的呛味惹得我发咳,「苦。」
    一颗粉色的糖果出现在眼前,我一愣,看向他,他像是早有准备般的将大掌往我伸来,一股体贴的暖意流进心底,我低头张口,糖果入口,在他粗糙的大掌中落下一吻。
    换他一怔,掌心传来唇瓣柔软的触感,宛若羽毛轻挑勾引着心,难耐,他再次低身吻住,长舌直驱而入,圆润的糖果在彼此口中来回,酸甜的滋味点缀了情慾,他长手揽过,让我整个人侧坐在他的怀中,唇瓣依依不捨的分开,我舒适的在宽阔的胸怀中找到属于我的位置,暖阳更使我懒散。
    他侧颊贴上我的额,稍稍皱眉,「又发热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有点懒懒的。」我微笑安抚。
    他眉没松开,显然很是担心,我笑笑的拉着他一隻手抚上我的小腹,即便在宽松的长裙下看不清楚,可实际一摸,便能摸出那渐渐的隆起,他一顿,随着我的手细细来回抚摸,让他同我一起感受那生命的神奇。
    过去没有改变,只是我们选择不再去多谈那夜和那个人,或许是这生命的到来,软化了彼此的菱角,只有收到战报时,偶有的心惊,偶有的胜利,让我们都能够安心那个人在远方战地的安危。
    雷湛依旧很忙,忙于政事,也逐渐疏远那所谓的妾侍,不知不觉,感觉回到了那段时光,我们日日谈天,天天贴心,他悉心照料着我,我静静给予他支柱,在他累积一天疲惫后回到殿中,安静的陪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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