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心羿大一下学期的六月底,因为她和周少伦即将进驻国训中心为世大运培训,孙羽翎也决定在暑假出国交换,她、耿霽、周少伦、孙羽翎四人约好最后一起吃顿饭为即将各奔东西的彼此饯行。
    饭后,这学期关係升级的周少伦与孙羽翎去搭校车,她则照惯例让耿霽载回学校,四人分成两组散开,把握最后机会向重要之人道别。
    她坐在耿霽的机车后座,默数着回s大的山路会经过的转弯还剩下几个时,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坐在这个位置。
    她最近也选上了亚运培训队,世大运回来后,要在中心继续培训一年,明年暑假亚运结束后才结训。
    到时,他就大学毕业了,不知接下来人会在何方。
    春假后,两人都意识到时间宝贵,尽量抽空和对方吃饭。和她坦承烦恼后,他不再追问她是否希望他留下,说会自己好好思考,没再提起出国话题;而她只想珍惜与他仅剩的时光,还有做好离别的心理准备,也没再追问。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提那趟客运上两人装睡依偎了整路,到站才若无其事地分开,互动的距离却大幅拉近——并肩走在街上,他手背有时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而她偶而会拍拍他肩膀、拉拉他衣角,不再小心翼翼地避嫌……两人都很清楚有什么改变了,但没有人说出口。
    想到两人春假后更加亲密的关係即将画上休止符,她有些感伤。但这一年能和他好好当了饭友,明白他们在彼此心上佔据特别的位置,已经远远超越她的预期。
    再拐过这个弯,就会看见s大的校门,他会一如以往骑进校门旁的学生机车停车棚,然后她会在那里下车,露出笑容与他道别,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最后身影……
    心中排演着待会要上演的完美道别流程时,他却加速骑过校门口,鑽入小巷,往两人从未去过的方向奔驰。
    计画全乱了套,她慌乱地拉拉他腰侧的衣摆:「要去哪里?」
    「还有点时间,我们去后山看夜景吧?」他带笑的声音散在夜风中。
    她措手不及,却也为了能再多些时间坐在他的机车后座欣喜。
    共乘时光并未延长太久,他不多久便在s大后山山路某个弯道处停车。并无观景平台的此处,因为地理位置绝佳,能将繁华的台北盆地一览无遗,向来是s大学生约会的热门景点,入夜后总有情侣三三两两坐在靠山侧的草坡上、或弯道边的水泥护栏赏景谈情,因此得了个「恋人坡」的浪漫称号。
    他领着她在坡上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站定,山下万家灯火的热闹夜景如光毯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视野真好。来s大找你这么多次,这里我第一次来呢。」
    她也是第一次来。系上同学揪过来看夜景,但来这里必须骑机车,曾听高中教练说过摔车葬送选手生命的例子的她,早决定当选手时不骑车,也不坐其他人的机车,同学们知道她的原则后,那些要骑车去吃喝玩乐的活动,就没再约过她。
    谨守原则的她,却只为他破例,这一年来任他载着吃遍台北,总被孙羽翎笑她双标。但曖昧中的男女一起去恋人坡像在传递某种暗示,即使听同学们说过夜景如何美丽,她终究没勇气邀他。
    没想到能和他一起来??虽然是在最后要分别的时候。
    她站在他身旁,凝望盆地内闪烁着的繽纷光点,想着这一年他们在这些原本陌生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留下种种美味又美丽的回忆……以为早已为今日的离别筑好的,心里高高的防御工事,突然又崩塌了一角。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离别。
    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路。在这样的年纪,无法、也不该为彼此而放弃——
    就像他一定不希望她为了他放弃去培训;她也不愿他为了她限缩了未来的可能性。
    他聪明外向,有机会去风气自由的国外看看,远离父亲令他喘不过气的期许,其实是个好机会。他会在出国一事上举棋不定,应该也是想到这一层了吧。
    她知道如果她开口,他会留下。但她培训行程忙碌,能与他见面的机会不多,只为了自己放假时能见面就要他留在台湾,太自私她说不出口。
    他在两人再度分别前特地带她来这里,是要告诉她他的决定吧。
    她默默做着心理准备,等他准备好开口的那刻到来。
    她没有等太久,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便乘着夜风传来:「心羿……」
    她轻应一声,让他知道她准备好倾听。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关于毕业后出国或是留在台湾的事。」他的语气慎重,「我想我有了结论,所以想第一个告诉你。」
    「好。」明明做了心理准备,一颗心仍像被提到喉头。
    「我想,你接连选上国手,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应该大部分会在国训中心度过。」
    他第一句话居然先提她,令她有些感动。「嗯。」
    「所以我想,你努力训练的时候,我也不能老是原地踏步,应该去开拓自己的可能性。」
    他的意思是……
    「如果留在台湾,我们系上的人拿到硕士接下来的sop是进园区就业、买车买房、娶妻生子、逐年升职加薪、将人生平顺过完。跟咖啡师比起来,这是一条安稳很多的路,我能理解为什么父母会希望我选这条路,不支持我去冒险。如果我想冒险,就要先具备养活自己的能力,除了唸书没有其他技能的我,大概也必须先往这条对我而言门槛最低的路走。」他停顿一下,「既然都是要唸研究所再工作存钱,我想乾脆出国,或许能找到更多现在不知道的可能性、或是赚钱赚得快一点。」
    「很好啊。」她为他下定了决心高兴,却也为确认他要离开的事实胸口略感闷滞。
    她低下头,不愿让能从她表情读出她情绪的他发现她的低落。
    他温暖的大掌却放上她头顶。「傻瓜,听我说完啊。」
    她抬头,见他一脸笑,似乎没太多不捨。
    「我算过了,等你硕士毕业,我在国外也念完硕士、工作一到两年左右,不论到时状况如何,我都会回来,这时间是不是很刚好?」
    「很刚好是什么意思……」她希望自己没有露出哽咽的怪声,太不符合她冷静的形象了。
    她以为他若出国,两人的关係便会画上句点。
    没想到他的计画里,竟有她的一席之地。
    「很刚好可以给我们一段时间各自努力,然后再续饭友前缘啊。」他大掌滑上她颊侧,夜色替她掩饰了瞬间染红的脸蛋,却掩饰不了夜风中一秒滚烫的颊温。
    若说两人春假后的曖昧互动还维持在能以「朋友」为藉口开脱的那条界线,此刻他亲暱的碰触完全越过了那条线。她不知所措,只好吐槽:「你对当饭友这件事执念还真深……」
    「你不是说过吗?好饭友难找,我也是这么想。」他拇指指腹轻抚着她脸颊肌肤,哑声道:「我也会害怕……如果出国,我会失去我最重要的饭友。」
    优秀又乐观,彷彿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的他也会害怕?
    他害怕的竟然是……失去她?
    她从不知道在他心中,她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有过几次被他间接告白的经验,这次又加上亲暱的举动,沉心羿终于完全确定他的心意,一时震撼得无法成言。
    她尚未消化完这惊人讯息,又听到他开口,语气慎重——
    「沉心羿,你愿意跟我当只属于对方的饭友吗?」
    他的意思是……
    「世界上其他人称为男女朋友的那种饭友。」他补充说明。
    再也不迂回,定义明确的话语,令她一时头脑当机,无法回应。
    他太奸诈了……在两人分离的前夜丢出这个问题。
    这样,见不到面的日子,她一定会忍不住一直想起他。
    「我……」他的碰触,让她更难思考。
    「离我出国还有很长时间,不急。」他不让她太快回应。「想回答的时候再回答我就好。」
    在她大一、他大三的尾声,他终于釐清了下一步的方向,并对她投下了请求交往的震撼弹,将两人一直隐晦曖昧的心意掀了开来。
    那之后沉心羿才明白,对于想知道的答案,他的耐心有多么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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