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间,温芸瞧了瞧手边的酒盅,映出了双兴致不高的眉眼,打拢在一块。
    明眼人也能瞧见,如今这太师夫人,和那位嫡姐不对付。只是她成为权力的某个象形时,这样一点点举动才被关注起来。
    温芸也懒得为温苒和侍郎七子未来的日子做派头,只低声问了知夏:“这是桂花酒么?”
    知夏凑在温芸耳边答:“是,说是七少夫人亲自叮嘱准备的。”
    温芸撇了撇嘴。
    净都是算计与虚情假意。
    王听晚往温芸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你俩主仆嘀咕什么呢。”
    温芸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头这般想想,她是真好桂花酒的,连着喝了好几盅,醉意全都浮在了脸颊上。
    “我醉啦,旁边走几步,还剩半盅记得留给我。”温芸带着半迷蒙的眼神嘱咐了句王听晚。
    王听晚瞧她这模样,该去吹会风醒醒神,便也点头,只笑道:“小酒鬼。”
    小酒鬼总不好在人家院里乱逛,想着原先厅堂连着后院,粗略一眼,记得有一池鱼,便拉着知夏过去吹吹风,醒醒酒。
    风吹过来,是逐渐干涩的冷。金陵到了这个时节就是这样,让温芸很不舒服。
    知夏有些急,虽说冷风醒酒,温芸风寒才刚刚好了,这会要是又惹了寒,萧太师估计要给她个狠狠责罚。
    “小姐,不如找个人少地方坐坐,这风吹着惹寒气呀。”知夏小声劝道。
    温芸撒开手,摇了摇头,“不去,我要看鱼。”
    好没由头的话,知夏估摸着温芸是真有些醉得上头了。鱼是有什么稀奇的,这么吸引她。
    “我记得,爹爹从前送给过我一尾鱼。”
    更没由头了。
    知夏记得,温芸养在缸子里的,有日阿南趁人不注意,偷偷跳上台子,把那个小缸砸碎了,还顺带吞了那尾鱼。
    温芸那时候,哭天抢地的,不知道该怨谁,把自己关在房里,闷闷不乐的。
    这是她和爹爹的秘密,当时小娘不让温芸出去玩,温芸便央了温嵩,温嵩只抱着温芸到溪水边,说给她钓鱼玩。只可惜那一整日下午,温嵩都没钓成一条鱼。
    后来爹爹说,一定钓起来一条,给她做生辰礼物。
    再后来,爹爹升迁了,温苒也被找回了家,爹爹虽然还记得她的生辰,不过都再是送些金银赏玩的东西。外人觉得,温嵩更宠她。只有温芸知道,不过是因为没有更多的期许。金银赏玩,也就变成了打赏安抚罢了。
    温芸长大了,才懂。温嵩也是个宦海沉浮的人,那么谨小慎微,怎么会不懂得后宅的那些事情。他只是不敢承认,觉得自己怎么会错。
    相信一个毫无根基,出生草芥的绣娘妾室,会有着九曲十八弯心肠,去坑害主母,坑害嫡女。他也估计早忘了,曾经是如何写着热烈的诗词,去追寻一位绣娘,绣娘为他生儿育女。
    温芸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突然想到很多片段。也许是离自己的生辰近了,再想到今天是温苒的生辰,许多热闹与冷清相比,一点点难过,无处宣泄。
    “知夏。”
    “嗯?”
    温芸郑重其事,一板一眼吐字,吐出许多酒气来,“我不再是小姑娘了。”
    知夏瞪大了眼。
    “我也不需要生辰礼物了。”温芸抓着知夏的肩,点点头。
    曾经,不过是期待着转变,也或许总渴望去证明些什么。而今,大概不需要了。
    知夏愣了愣,很不明白温芸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回了温芸点点头。
    转念一想,过几天就是小姐生辰了,莫不是触景生情。
    “小姐,过些天就是你生辰,你在说糊涂话呀。”知夏笑笑,扶了扶温芸的手。
    温芸含着醉意笑了笑。她原本不大在乎的,现今想来却觉得胸口闷闷的,不知为何。
    那纸定好的婚书上的生辰也是温苒的。
    原本不算在意,现想来说不出,道不明的不舒坦。
    小厮瞧见温芸和知夏两个人的影子立在池边,心里立马松快:“太师夫人,太师正寻您呢。”
    温芸上轿时还迷迷糊糊的。
    “好像……还挺早呢……”嘟囔着。她印象里是,还没开席多久。
    想了想前些片刻发生的事,坏了,那半盏酒还寄在王听晚那儿,她好似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喝醉酒,浑身都懒洋洋的,温芸也没力气再去想怎么和听晚说这事。
    到轿子里,温芸觉着有点头晕,便没什么意识地往萧寒山的身上靠过去。
    萧寒山瞥了瞥身边的小酒鬼。
    “还认得我?”萧寒山话音凉凉的,属实瞧不惯她这模样。
    在府里温顺得像只小兔子,偶尔的反骨全都露在了外面。好像他给了她多少规矩吃似的。
    温芸听了,反应了一会,然后抬头。要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廓,才能稍稍去些重影。
    好挺的鼻子。
    “夫君……”温芸傻傻笑了,“我当然认得你啊……”
    这下轮着萧寒山无话讲了。
    温芸嘟了嘟嘴,又含含糊糊问:“做什么把我带出来……这么早……”
    萧寒山目视前方:“你不闷?”
    温芸残存的意识顺着萧寒山的话头走,对……她去池边看鱼,确实是在宴席上闷得很,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吹吹沉闷。
    “夫君,问你个问题,不要生气……”温芸不依不饶地道。
    往日没见她那么缠人。
    萧寒山喉间低低应了一声。
    “你年少的时候……有过喜欢的人吗……”温芸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仿佛很努力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温家那档子事,萧寒山不可能不清楚。温苒和兵部侍郎家叔儿情投意合,那乃是稍微打听就能听闻的绯事,太皇太后和桓王一开始打定的,就是温芸的主意。
    自然,他也在那几册探报里,晓得温芸曾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似乎也颇得温嵩之眼,那日在马球会上,也是很领会他俩的年少之谊。
    此次婚宴,也确说得上是相知相许的一段修成正果,她在想些什么,他自然窥得一二。难怪醉成这般模样。小孩气性。
    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来借酒消怀。
    他跟小酒鬼置气什么。
    “没有。”萧寒山回得很干脆。
    他自然不像她。
    他是在王朝气数将近,民生凋敝的环境里出生。
    他与他们如此不同。与京城的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同,何以问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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