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辞也不答话,找了包栗子,往火盆里丢:“烤一烤再吃吧。”
    “你心怎么这么大,还有心思吃东西。”
    “你才是心大,不怕我提前发作。话这么多,到底吃不吃?”
    “吃。”
    傅宁辞就笑了,烤熟了探身夹给她一个,才道:“姚姚,既然你来了,我和你商量件事吧。”
    “别商量,你一开口准没好事。”苏姚姚这样说着,等了一时半刻真不见他说话,却又忍不住道:“说啊,你装什么哑巴。”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傅宁辞竖了下手掌,在她要发脾气前及时道:“好了,我和你说正经的。”
    他肃了脸色:“天魔这件事,保险起见,镇魔链补不补都不重要。我现在死了,才是最稳妥的......你别皱眉,听我说完。我之所以没有,是为着我自己一点私心......我看着过去几千年,容炀为了我一直逆天而行,又一直输,如果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陪他试,对他太残忍了。”
    “然后呢?”苏姚姚闷声道。
    “只是当年的事,不能再重演了。到底有没有办法,还有多少办法,底牌摊开的那一天,我们都能看出来。如果不行,不管容炀是拖到十五天,还是一个月,其实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你知道的。拖得越长,只会夜长梦多,你们都危险,容炀也危险。”
    火盆里烤熟的栗子噼里啪啦地响,溅起一点火星来,傅宁辞坐得远了点。“所以,我也只能等到那一天......如果到时候不成,那就麻烦你帮我拖住他,给我个自我了断的时间,我死以后,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苏姚姚低下头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良久道:“和我说这些,如果我刚才没过来呢?”
    “那我就另找个机会和你说。”傅宁辞平静道。
    苏姚姚腾地站起来,飞快地抹了下眼角:“你赖上我了是吧?凭什么啊?我看起来心最狠吗?”
    傅宁辞将信递到她面前去:“姚姚,不管大家怎么想,我现在的身份,总是尴尬。和你自在一点,就只能麻烦你了。”
    “我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么好的差事。”苏姚姚盯了他半晌,最终一把将信扯了过来,吸了吸鼻子,一只手捂着脸,口不择言地骂他,“你要不要再给我安排点什么事,比如你走了之后,我再替他另找一个之类的?”
    “如果可以,当然也好。”傅宁辞笑着站起身,递给她一张手帕。
    苏姚姚打开他的手,眼圈红着瞪他:“那你要提什么要求吗?”
    傅宁辞假装认真地想了一想:“至少得比我好看吧。”
    苏姚姚别开脸去平复了情绪,只是手还有些抖:“那还挺难的......怎么什么都难。”
    “是啊。”傅宁辞就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世事哪里有不难的,他比我难多了。只希望现在我先做了决定,他到时候就可以少难些了。”
    第112章
    镇魔链并没有修补好,因为钟家那段被腐蚀的龙脉,中间始终有一段连不上。
    他们第二天早上才回天枢宫,傅宁辞在看到容炀的第一眼便明白了这个结果,所以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说:“姚姚煮了粥,大家都累了,先吃早饭吧。”
    傅宁辞是不会做饭的,苏姚姚粥也熬得不怎么样,但谁也没说什么。
    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表面平静又各怀心思地随意喝着粥,末了,仍是杜若恒先开口:“镇魔链已经这样了,那十五天的时间,你想要,我也还是给你,就当道别。但是你和宁辞在这段时间不能离开堂庭,我们也都会在这里守着。”
    苏姚姚飞快地瞥了瞥傅宁辞,见他眼睛轻轻阖了一下,心中蓦地一沉。对面容炀放了筷子道:“我没说结束了。”
    杜若恒眉梢微挑,有些紧觉道:“你还想干什么?”
    “我们的目的,只是把宁辞体内的天魔镇住。之所以现在镇魔链断,便没有办法,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天魔到底是什么。”容炀说着,手指在桌上轻点,“妖,鬼,怪的出处都有迹可查,只有魔,不明不白就出现了。如果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来的,或许,我们就能找到其它法子。”
    “你有线索吗?”问话的是冯泽,他休养了一段时间,脸色看起来,倒是比上次在妖族见到好多了。
    容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对杜若恒道:“我想先听听姐姐知道多少。”
    “你什么意思?”
    “姐姐说的那位故人的声音,当年我在镇魔台上也听见过,他就是所谓的神,对吗?”
    旁边卫顺成的勺子啪地掉下去,其余人也都有些惊讶的表情,杜若恒看了傅宁辞一眼。
    “不是我告诉他的。”傅宁辞摇摇头,干脆直接问容炀:“你怎么知道的?”
    容炀却也皱眉看他,又看杜若恒:“姐姐为什么要告诉宁辞?”
    “没什么,谈到了就说了。”杜若恒语气平静。
    傅宁辞垂下眼飞快地思索了一阵,上次杜若恒告诉他时,说他是唯一可以成为神的人,他和其它灵是不同的。但现在知道了,那也不是在说他,是说贪狼星君,实际上是容炀。不过此刻看杜若恒的意思,是不打算再提这件事了......容炀却似乎有些不信杜若恒的样子,问他:“真是这样吗?”
    “是啊。”傅宁辞一时还看不清其中关窍,但他知道杜若恒总是不会害容炀,便索性顺水推舟道,“本来也说要告诉你们的,结果第二天你站出来顶了我的身份,全都乱套了,就没来得及。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炀收回目光,简短道:“推测而已,他给我的信息太多了。”
    “所以,容炀,你到底要问什么呀?”楚晴听得糊里糊涂,总觉得他们三人之间气氛怪异,其余人大概也一样。
    “姐姐既然见过神,也见过天魔。我想知道,我们诞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容炀看着杜若恒的眼睛,眸色深深,“神认识天魔。”他顿了一秒:“也认识我。”
    “神认识天魔有什么奇怪,天魔原本便是被神封在镇魔台的。至于你,所有星君,都是神附灵力于七星之上而生,他当然认识你了,有什么问题吗?”杜若恒声音提高一度。
    “我们不是女娲封的吗?”卫顺成脱口道,触及到杜若恒的目光又补充一句,“我就问问嘛,姐。”
    杜若恒没理会他,接过颜今递来的茶,吹了吹又没喝,所有人都看着她,容炀脸上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半晌,她搁了茶盏:“我诞世的时候,娲皇娘娘已经补天而亡。维护天道,驱妖除邪的是我师傅,也就是神。那时人界极不太平,天魔是最大的威胁,师傅和他斗得很厉害。不过,我接触不多,只远远见到过几次。我诞世第五年,师傅终于将天魔困在了镇魔台上,不过他自己也因此元气大伤。将剩下的灵力附于星石之后,便消散了。”
    杜若恒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后来我想,师傅是早准备好了那一日,才会让我提前诞世,好把他教给我的,再教给你们。我以前没有提过他的存在,把一切都托在娲皇娘娘名下,也是因为他的嘱咐......不过,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
    苏姚姚好奇道:“姐姐,神长什么样子啊?”
    “我没有见过,我从始至终,都看不清。”杜若恒自己也不明白,她看得见那张脸,为何始终不能再脑海中留下印象。甚至问过,但没有得到回答,也就不敢再问第二次了。她从回忆中扯回思绪,对容炀道:“至于天魔,他在我诞世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师傅也没有提过。”
    卫顺成抢白道:“既然姐姐都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颜今皱起眉:“你语气这么得意干什么?”
    “我陈述个事实,哪里得意了。”
    “别吵了。”容炀扣了下桌子,颜今是不说话了,卫顺成嘟嚷两句我凭什么听你的云云,倒也安静下来了。容炀抬手按了下眉心:“姐姐真的没有其它可以告诉我的了?”
    “没有。”杜若恒垂下眼睫,“贪狼星君,你是觉得我还应该知道什么吗?”
    傅宁辞听她语气已经有些不快了。他不想再起了冲突,在桌下轻轻拉了下容炀的手,示意他先别说了,又被容炀反握住。
    “姐姐既然觉得说完了,便说完了吧。那现在,就只剩一个办法了。”容炀面无表情,只是捏得他手有些痛,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宁辞可以知道天魔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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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的内容和第三十五章 以及七十章是有联系的。
    第113章
    傅宁辞愣了一瞬,他想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有点诧异地看着容炀,忽然又明白过来。傅宁辞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但细想似乎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不等他开口,杜若恒已经皱了眉:“容炀,你觉得可行吗?”她的语气显然不是征询的意思。
    容炀道:“姐姐还是让我说完吧。我打算把宁辞体内的半颗丹引出来一些,让他暂时进入天魔的状态,你们从外界用灵力控制住......”
    “你不用说了。”杜若恒打断道,语调还算平稳:“贪狼星君,你自己好生想想。宁辞上一世已经入过魔了,弗一入魔,他便会彻底失了自己的神志,就算入魔之后再清醒过来,又怎么记得住天魔的所思所想?要是能,又何必今日。”
    容炀说话的时候,桌下握着傅宁辞的手并没有放开,手心已经出了汗,足以让宁辞知道,他也并不是表面上那样镇定:“并非如此。如果真的完全丢了神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被伤过?应当是还有的,不过是谁占了上风而已。如果按我刚才所说,或许宁辞在入魔之后,就算自己控制不住天魔,神志也能继续在某种程度上维持住清明的状态。”
    他们这样争论着,倒引得目光聚到傅宁辞身上。
    “都看着我做什么,怪尴尬的。”傅宁辞笑一下,轻轻捏了下容炀的手,示意他放松一点,“入魔以后,到底是什么状态,就算我恢复了记忆,对此也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如果要试,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那我也没意见。”苏姚姚立刻接着道,说完又避开杜若恒的目光,假装认真地剥鸡蛋。
    “哪里都有你。”杜若恒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斜她一眼,转头声色俱厉道:“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我不会把丹彻底引出来,宁辞体内的魔性,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既然所有星君都在,应该是能控制住的。”容炀看着杜若恒略有些凝重的面色,坚持道,“我答应了姐姐十五天,姐姐也说了,十五天之内都配合我。姐姐问我可不可行,要是这句话算数的话,我想是可行的。”
    “你倒会拿我的话来堵我。”杜若恒抬手撑着额头,面色不善,垂眸看着木桌一角,半晌抬头道,“你们怎么说?文曲不必开口了。”
    其余星君面面相觑,正如苏姚姚那日所说,既然肯来这里,自然是把新仇旧恨都放下了,也都希望傅宁辞能活着。容炀说的,单听着,勉强算是可行,再加上对当年之事,也有些好奇......只是,苏姚姚被罚着做了哑巴,余下的谁都不好先开口。
    默了片刻,冯泽拿纸巾擦了唇角:“姐姐这么问了,几个小的也不好说话。我既然年长些,就不和他们比谁坐得稳了。”
    “贪狼这些年的性子,我虽然醒了没多久,也是清楚的,和当初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既然说了,我们实在不同意,他也是要那么做的,风险只会更大。”他转头看了看容炀,话还是对杜若恒说的,“刚好,明天又是十五,魔气最弱的时候,试试,我看也无妨。不然......总也是不甘心的”
    杜若恒心里暗叹一口气,她觉得不该答应,但亦有自己的私心在。当年神将天魔困在镇魔台后不久便消散,又对她留下那样的叮嘱,千年来,总是她的心结所在。她一心盼着贪狼星君成神,多少,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弄清往事来龙去脉......可若是往事,那件事,天魔也知晓吗?
    她念及此处,不免抬眼看了看傅宁辞。见他和容炀小臂贴得很近,又想这是多虑了。傅宁辞比起自己,只怕更不希望容炀出事,就算知道了,应当也明白分寸。
    傅宁辞察觉到杜若恒的目光,那一眼,似乎藏着千言万语。然而,没待他看清。杜若恒已经站起身:“那就明日午时,贪狼殿前。容炀记得去把永明灯取来护法。我累了,先歇着了。”
    她说罢,取了围巾,便从殿门出去了。不多时,大家也都纷纷散去,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我去给你把粥热一热?一顿饭都在说话。”傅宁辞这才把手从容炀手心里抽出来,“攥这么用力干嘛?手都被你拉红了。”
    “不用了,我本来也不饿。姚姚这粥煮得够难吃的,你再去热,我就更不敢吃了。”容炀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傅宁辞作势瞪他:“嫌我活干得不好,那以后家务事都是你做。”他说着,又忽地想起,他们八成没有以后,话音仓猝又止住了。
    “不是一直都是我做吗?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容炀装作没听出来,只微笑着站起身,“今天太阳好,咱们走一走吧。”
    “去哪里?”傅宁辞顺口问完又笑,“我好像不该问,直接说跟着你去哪里都好,你会不会感动一些?”
    容炀揉一揉他的头发,便也笑了。
    说是哪里都好,但按着和杜若恒的约定,也是不能离开山上的。
    幸好堂庭够大,他们没有走山道,另寻了一条小径在茂密的树林中穿梭。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撒下来,脚下是铺得厚厚的松针,他们并没有谈刚刚的事,也不谈明天即将发生的,只是胡乱说些闲话,又在某一刻忽然又都安静下来。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小山头。从山巅望出去,极远的地方,好像可以看见隐约的炊烟。傅宁辞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堂庭山被封了近千年,山下方圆几十里,只怕都没有任何人家。
    他之所以会觉得远处有炊烟,也不过是因为太想与身侧的人,过那些充满人间烟火的,琐碎平凡却又遥不可及的日子。
    傅宁辞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偏过去看容炀,容炀却也正看着他。
    “在看什么?”傅宁辞笑着问他,“你男朋友帅吧?”
    “嗯。”容炀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大衣的兜里。
    “你也好看,你最好看了。”傅宁辞歪着头靠着他肩膀,满足地叹了口气,衣兜里的小指勾着容炀的手,“容炀,我永远都爱你。”
    永远,不管将来我在哪里,你又在哪里,我始终都会爱着你,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容炀大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嗯了一声,顿了很久才说,我知道的,你也要记住。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了,万语千言,本也不必说。只静静依偎着,看晚霞映红了天空,太阳又从山那边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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