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棒喝。
    颜君齐懵了好一会儿,他将折子反复看了几遍,注意到了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这道调任书上对县令的职权规定得非常宽泛,主旨只有一个:定边。
    允许他建城,允许他征调劳役,允许他自行安排税收用处,五年内不用上交。
    除了高度自由的职权,上面赫然写着允许他便宜行事,与郡守政令有冲突,急事自行处理,大事奏请六部。
    这是……北庭县不归定北郡,直属六部管辖的意思?
    而最让颜君齐意外的是,文书上还特别写了他可借调军马营的虎贲军,给他调令中就夹着兵部给他的调兵符。
    大岐军政分离,官府只有差役可用,即便属地有军队,也是不能借用的。
    为什么允许他借调虎贲军?
    军马营又是什么地方?
    另外,文书上还特别写了县内所有蛮族人归属北庭县府管,不归虎贲军。
    颜君齐一肚子疑惑,虎贲军和北庭县内的蛮族是有什么矛盾吗?
    他收好文书,快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向刑部告假直奔兵部去查阅虎贲军。
    刑部看到他的调令也都傻了,怜悯、同情得无以复加,叫他快去吧。
    与他相熟的主事还暗示他去找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心心念念想将他留在户部,哪怕调也要调去户部主导的地方去。
    颜君齐谢过,去兵部核对兵符的事,兵部确实要给他兵符,说是兵部尚书亲自授予的。
    难不成是北庭县不安全?
    颜君齐询问:“从前可有给上任的县令发兵符?”
    兵部众人摇头,“不过定北郡蛮人一直不怎么安稳,你要到那儿上任,有虎贲军相助,总是安全些。”
    颜君齐按下疑惑,又询问起虎贲军和军马营的情况。
    从兵部出来,他又马不停蹄跑去户部查定北郡和原本的镇安、镇北两县,只是两县设立刚刚三年,信息滞后又有限。
    户部尚书早朝回来,犹还满脸的怒气。
    瞧见颜君齐在户部,他又气又可惜,指着颜君齐骂道:“叫你瞎提什么申请外调,现在可怎么收场!”
    骂完他也没搭理颜君齐,而是又直奔吏部去了。
    脾气最好的一位侍郎将早朝之事告诉他,颜君齐听得眼皮一跳。
    难怪他的调令这么快。
    以他的职位,按照从前的惯例,即便他提了要外调,吏部也有权驳回或者置之不理,若吏部不同意,他要提三到五次,才能真的外调成功。
    他主动申请,不是犯错受遣,将他安排去哪儿理论上吏部也会同他知会一声。
    昨日吏部明明想压了他的申请不理不答复,还让他回去再想想呢,今早就给了他调令,他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贺太师插手了。
    颜君齐有些纳闷,他在皇城也有一阵子了,可和贺太师根本没有交集,贺太师关注他一个连九品都还不是的小翰林做什么?
    贺颂之也在翰林院,颜君齐还没自恋到他能超越了贺颂之得贺太师什么青眼,而且要调他去的地方,显然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
    若说有仇,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调任的地方虽然糟糕,给他的权限却无比优越。他不知道定北郡其他县令的调令文书长什么样,但只兵权一项,已经超越了一方郡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想不明白。
    他没武将经验,也没治理地方的经验,定北郡如此紧要的地方,为什么要派他去?
    难不成因为他一入京就弹劾过大将军,想让他去牵制虎贲军?
    或者因为观阳至北境的商路,知道卢栩与蛮人有生意往来,希望他能去协调蛮人与军户的矛盾?
    不管怎么想,这都太大胆了。
    若他是贺太师,一定要选更有经验的人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这对他们家而言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既然从政为官,无论朝廷将他派去何处,哪怕让他带兵打仗,他都不会有怨言,只是……卢栩、卢舟怎么办?
    卢栩想去的其实是隆兴附近或南方各郡。
    卢舟还要读书科考……
    他想过十几种调任可能,唯独没想过定北郡,这可怎么办?
    颜君齐心情沉闷地熬完一天,拿着调任书出皇城门。
    卢栩驾着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他。
    白日渐短,即便他没怎么拖延,天色已经昏暗。高耸的宫墙遮挡了仅剩的日光,阴影下的街道黑漆漆的,像是在满天满地的橘色中画了一条重重的黑线。
    浓重的阴影下,他家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在微风里摇晃,灯光也随之摇晃,晃得人失了方向和距离,被照亮的也虚实难辨。
    颜君齐看着车上的卢栩,脚步有些踟躇。
    卢栩瞧见他停下了,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快步朝他走来,“怎么了?哪不舒服?”
    颜君齐摇头,自责道:“栩哥,我们去不了山清水秀的地方了。”
    卢栩怔了怔,拉住他笑道:“谁说的?北境夏天山也青水也秀冬天还有铺天盖的白雪,很漂亮的,西北肯定也差不多,走,先回家。”
    颜君齐闷声“嗯”一声。
    卢栩牵着他上马车,他没叫颜君齐进到车厢,两人并排坐在驾车的坐板上,卢栩一手牵缰绳,一手牵着颜君齐。
    反正这会儿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反正他们都要走了。
    看见就看见吧!
    他捏了捏颜君齐的手,“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颜君齐摇头。
    卢栩:“那就煮面吧?”
    颜君齐:“嗯。”
    到了家卢栩将马车停好,劳烦睿王借他的护院将马牵进马棚,去洗手做饭。
    他有许多事想和颜君齐商量,又怕他忙了一天饿肚子,还是先煮面。
    颜君齐换下朝服,捏着调任的文书,像拿着试卷等家长签字的学生,坐立难安。
    很快,卢栩端了面进来,见颜君齐垂头丧气的,笑道:“肉丝面,还放了你爱吃的肉酱,边吃边说。”
    睿王府家规严,借他的八人也不与他们一同吃饭,就他们两个吃,卢栩把厨房让给那八人了,自己端了面到卧室吃。
    他将托盘放到桌上,将肉多的那份儿给颜君齐,顺手拿走颜君齐手边的调任文书,这摸摸那看看,好奇道:“这就是县令的任命书?我能看吧?”
    颜君齐点头。
    卢栩得了允许,兴致勃勃打开看,内容文绉绉的,他半懂不懂的,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该是什么样,没看出个所以然。
    卢栩放下颜君齐的文书,“我也有一份儿。”
    颜君齐:“嗯?”
    卢栩:“你等等!”
    说着他跑去床边,从枕头下将今天才得的皇商封赏文书拿给颜君齐瞧。
    一对比,他的那份儿还是金色的,比颜君齐的还华丽好看点儿。
    卢栩:“我这个是不是比你那个高级点儿?”
    颜君齐皱眉接过,“这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卢栩:“早上啊,一大早就给我了。”
    和他的文书时间差不多?
    颜君齐马上意识到不对,这也太巧了。
    同一天,差不多的时间,给他和卢栩一人发了一本文书?
    卢栩这文书还不是吏部发的,大岐和皇字沾边的都归宗正寺管,贺太师可从不管皇族的事。
    难不成,这其实不是贺太师的意思?
    颜君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转而再想,封赏卢栩做皇商,这是睿王早就提过的,也许是巧合呢?
    后日睿王和卢栩合作的酒楼就要开张了,睿王这时候要来封奖似乎也没哪里不对。
    可他总觉得还是怪怪的。
    卢栩:“怎么了?这个有问题?”
    颜君齐摇头。
    他细看里面的内容,卢栩则边拌面条边将桓棠帮他分析的巴拉巴拉说了宽慰他。
    “我觉得桓公子和睿王说得也对,朝廷还是很重视你的,那么重要的地方,还那么大一片,都交给你了,肯定是很信任你的,咱们在那边熬几年,他们必定要念着咱们辛苦,下次不升官也能调个好地方,而且咱们有睿王的门路,还认识阿濯,将来肯定能顺顺利利。”
    京城是熬,定北郡也是熬,到哪儿都是熬,虽然哪都不怎么样就是了。
    说不定西北比京城还自在点儿呢。
    卢栩啊呜一大口面条,嚼嚼嚼:“京城脑子有病的太多了,咱们躲远点儿也好,到了北庭县,你当一把手,我当小霸王,整个县城横着走,咱们自己说了算。”
    他话锋又一转,“不过那地方太辛苦了,你要是也不想去,大不了咱们辞官回家,咱回观阳开个书院,守着家开开心心过日子。你说你辞官,我辞了皇商,陛下不会觉得咱们不识好歹报复咱们吧?”
    颜君齐却问:“你刚刚说桓公子问了你是不是去过北境?”
    卢栩茫然,点头:“嗯。”
    颜君齐:“他还提了让你借用北境的人脉?”
    卢栩点头:“嗯。”
    卢栩又忍不住叹气,“都是看管蛮人,干嘛不把你调去北境呢?到那边我更好发光发热啊,总不能吏部还知道我和北境熟,让你回避吧?不是只回避本籍就行吗?”
    颜君齐电光火石间全想通了,他拉近碗,拿起筷子,“快吃,吃完我们去趟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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