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鞅 作者:羊卜

    第十九章 静夜狼袭

    君鞅 作者:羊卜

    第十九章 静夜狼袭

    北巘自入冬以来就没停过风雪,森林里更是早已白茫茫的一片了。

    无边无际,纯粹的萧瑟与荒凉。

    生病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出入医疗帐篷的人脸色也越发难看。现在莫说是药材了,就是食物也岌岌可危。老烟枪一筹莫展地坐在火堆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南玉调撩开帘子瞧见他,二话不说一屁股坐过去,伸手就抽走了他手里的烟杆子,扎扎实实地吸了一口,吸得有点急,吐出一口烟雾,咳得满脸通红。

    “我说……唉!你这孩子……”老烟枪赶紧拍拍她瘦弱的背,“好好的,抽什么烟咯?”

    呼吸还没调稳,南玉调斜眼看着他喘了半天才道:“再这么下去,我看就是干嚼烟叶我也一样吞得下去。”

    老烟枪愣了一下,眼里充满歉意。

    “爹——”牛仔有气无力地探出个头来,“俺今儿个的拳打完了……”

    “哦……那行,进来吧。”

    “爹……”牛仔吱吱唔唔,半天没个下文。

    “嗯?”

    “爹……那个……爹……”

    南玉调在旁边见他这样更是烦躁,想到一句台词便脱口而出:“我觉得吞吞吐吐的都不是个男人!”

    牛仔脸一红,才道:“俺饿了。”说完眼巴巴地盯着老烟枪。

    老烟枪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望着火苗沉默了良久才道:“再等个把时辰,你娘她们熬稀饭去了。”

    牛仔可怜兮兮地踌躇了半晌“哦”了一声便离开了。又剩下这一老一少的怪胎组合,对着火堆表演“浴火凤凰”。不知过了多久,南玉调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打破了沉寂:“我说……再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啊!”

    “嗯。”

    “你打算怎么着?”

    “快开春儿了。”

    “哈?”南玉调一头黑线,“你当我们是熊啊,可以冬眠混过去等春天来啊?”

    牛仔爹若有所思地瞧瞧这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家伙,拿烟杆子敲了敲她脑门:“饿不死你这鬼灵!”说完便弓着身子出了帐篷。

    这一夜,仍是不饱,南玉调在毡子里辗转难眠,不知到了多晚,外头隐隐传来长啸之声,颇是凄凉吓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将毛毡裹得更紧。不远处的牛仔呼吸均匀,怕是睡得极熟。南玉调只觉得那啸声越发清晰,好似冲着自己来了似的,但北巘之冬原本就是数月寒风呼啸不绝,一时间,也不敢过多去想。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顶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如此一觉过去天已大亮,但身边竟然还有几个孩子呼呼大睡。南玉调将衣带紧了紧,照例就地压压腿,做两个翻腰拱桥,掀开帘子一头扎进寒风里。其实南玉调是很困的,梦里一直回荡着昨夜的长啸声,原本就又冷又饿的身体加上这一宿惊梦,醒来后起床气莫名的大。一路上黑着脸,谁叫也不搭理。

    出了营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牛仔平时练功的地方走。这地方离营区还是有段距离的,却不难找,是目前最适合牛仔训练的场所了。缠在树桩子上的麻绳已经有些破损,在这风里仿佛有些颤抖。

    南玉调左右张望,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她轻声唤了声:“牛仔?”,四下里只有枯枝在风里朽断的声音,她便又换了方向:“牛仔!”回答她的仍然只有一片萧寂,不小心踩到埋在雪里头的枝叶,“嘎吱”作响。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以牛仔的子,是绝计不会偷懒,更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不容多想,南玉调立即折身往回走。忽闻枯草丛中窸窸簌簌的声音,心中一惊,脚生了般钉在了地上。缓缓地转头,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猛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缓慢移动,谨慎地走向营区,身体连同神都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懈怠,生怕惊动了什么。

    风在林子里诡异地穿行,凉飕飕地扫过脊背和脚踝,让人总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动物擦身而过。

    “牛男……老大!”牛仔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左手紧握着把斧头,看到南玉调的那一刻,重重地松了口气。

    南玉调一直紧握的拳头这时也稍稍松开,背后已被冷汗湿透,瞧见牛仔紧张的神色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牛仔四下张望了一下,道:“快些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果然……不是错觉么……

    南玉调也不多问,跟着牛仔一路快步进了营区,径直冲进医疗帐篷。一掀开帘子,一股血腥扑鼻而来。排骨他娘蹲在药炉子旁一边煽火一边抹眼泪,她的丈夫坐在不远处的毡子上,咬着牙包扎着自己血模糊的小腿。似乎手臂也伤了,动作异常艰难,怎么包也包不紧,好几个人站在一边却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突见他不知为何猛地捶向伤口,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腿抽搐着,男人竭斯底里地吼起来:“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啊——”

    “九啊……莫要这样子,你这样子让孩子怎么办呃?”

    “孩子?”男人呆滞了一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儿啊……俺的儿啊……”

    “九啊——你不能塌!你塌了,九嫂怎么过?”

    南玉调心中一紧,转头问牛仔:“排骨怎么了?”

    牛仔犹豫了一下,“你来。”

    掀开另一张隔帘,血腥味更加浓烈。染红的布单上,一具血模糊的残破肢体剧烈地抽搐着,几个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洗着那些可怕的伤口。南玉调怔怔地呆了几秒,突然转身冲出帐篷,翻江倒海地吐,昨日那点稀得仿佛只剩水的晚餐全吐出来了,边吐眼泪边不可抑制地往外涌。

    “那不是排骨……那不是的对不对?哇……哗哗……”南玉调紧紧扣着牛仔的肩。

    牛仔久久不言,站在南玉调身边,一个劲地掉眼泪。

    “那不是的……哗哗……”

    “爹说……他是被狼咬的……”

    天刚亮那会儿,排骨出去撒尿,刚好看到牛芦花在不远处,脸一红就憋着跑进林子里去尿,这一去就出事了。几个大人听到孩子的尖叫连忙赶了过去,但始终没来得及。见到排骨的命连同大腿上的一大片都被生生撕去,露出白花花的骨,他爹疯了一样去追赶那些凶残的狼,竟也被咬伤了腿脚。

    终于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吐了,身体跟抽干了血似的,面色苍白的南玉调扶着树干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过了一会,大人们陆陆续续出来些,女人们抹着眼泪各自忙开,男人们聚在帐篷外边面色严峻地讨论着什么。一群刚醒的小孩子好奇地躲在远一点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神色里更多的是兴奋。南玉调斜眼瞟到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挡在当前的孩子前面。

    “老大?嘻嘻,老大也来看热闹啊……”

    “滚。”一个察觉不出怒气的字,却比这北巘的风还要冷上三分。

    “老大……俺们听说排骨的鸟给狼叼走了呢……”

    “啪!”一个耳光甩过去,瞧不出半点心慈手软,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稚气的脸上,那孩子震惊地瞪着南玉调,仿佛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但南玉调只是指着别处,将字从牙缝里磨出来,“滚!”

    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就是掉不下来,一扭头撒丫子跑掉了,后面的孩子也一哄而散。

    牛仔迟疑了很久才上前拉拉南玉调,这发现她整个人抖得厉害。

    “老大?”

    “你爹在哪?”

    “在……在柴火房那……”

    “你留在这,守着。那些小王八羔子一个都不许放进去!”大概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激烈的呕吐,南玉调的脸色极为惨白,那双泼墨般的眼睛就显得更加锋利肃杀。北巘的风中,那长时间受饥饿困扰的身体越发显得摇摇欲坠,然而她的转身却更为决绝,步伐更为坚毅。

    牛仔没有回应,但他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南玉调的背影,慢慢的,自足底开始引发了全身的战栗。那战栗既非为这刺骨寒冷,亦非为那狼袭的恐惧,这是种纯粹的不由自主的战栗,仿佛看着那背影在某个自己都没有办法确标定的瞬间做出了某个决定了一生的决定。

    ++++++++++++++++代表视线转移的分割线+++++++++++++++++

    背后的脚步声明显漂浮不稳,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住了。牛仔爹的眉头紧了又紧,手上的木棍也停下了,盯着地上的图,想着这小丫头又要来发些什么牢骚。

    半柱香过去了,一柱香过去了。这一老一少的也不知道是为个什么非要斗斗这无关紧要的耐。

    终于,还是牛仔爹重重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丫头,你有话就说,又堵个什么闷气?”

    这厢半天没个回应,牛仔爹一回过头去才瞧见好似化成雕像般的孩子,唯独一双明眸泪流不止,决堤一般。

    “丫头?”牛仔爹急急上前,手忙脚乱抹着南玉调的泪,泪水与他手上的灰混在了一起,糊了一脸花儿,“你这是怎么个毛病?”

    苍青的脸,灰白的唇,一双泪眼死死盯住男人。

    “杀了它们!”

    “什么?”

    “杀了它们!杀了那些狼……杀了它们!杀死……通通杀死!杀死……”

    “男儿!”牛仔爹一手将南玉调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想要平息这小小躯体迸发的激烈的恨与痛,“男儿……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知道吗?”

    “杀了它们……通通杀死……唔哇……通通,通通都杀死……”

    “好了,都杀死都杀死!好了……男儿,不许哭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南玉调又埋在牛仔爹怀里奋力吸了吸鼻子,伸头去看,那直接用木棍画在泥地上的图。

    “什么东西?”

    “地图。”瞧见小丫头不解却明显有了血色的脸,牛仔爹不禁浅笑,拾起木棍指在图上,“此处是营区,我早些时候去查过狼的爪印,狼群自西而来,数量在十只以下,应当是同个家系的狼,多半是因为其中有怀孕的母狼,否则,不会如此贸然袭击人。你看,在这几处布上陷阱……”

    “等等!就算那些狼是从西方来,但也不一定会直线攻过来啊。以北林木稀疏,利于速战撤退,而以南灌木茂盛,适于伏击。狼本身就是极为聪明的动物,它们生谨慎,难保不会与我们迂回缠斗……干嘛老烟枪?你那是什么眼神?”南玉调不由得退了一步。

    牛仔爹“呵呵”笑了笑,伸手用力揉揉南玉调的脑袋:“真是越来越中意你这鬼灵了!”顿了顿,指指这儿成堆的柴火又道,“狼难料,它们究竟会如何进攻自然无人能断言,但是,不管它们想如何,我等必然只会留出一条一路来。”

    南玉调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用火逼?的确哦……狼是畏火的!”

    牛仔爹点点头:“南面草木丰盛不适合点火,那就架弓弩、挖猎井,而我等悉数伏击西向路口,其它各面全都点上火把,将狼群逼到南面和北面,如此一举歼灭!”

    南玉调盯着牛仔爹,仿佛这一刻有股逼人的光芒从这个沧桑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这才是老烟枪原本的样子,便不自觉道:“老烟枪……你应该穿上你的铠甲,举起你的刀,回战沙场的。”

    男人猛地怔住,鼓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生硬地别开头,“去跟牛仔他们再积多些柴火来吧。”

    南玉调故自摇摇头,叹了口气。

    ++++++++++++++++代表时光飞逝的分割线++++++++++++++++++

    狼什么时候来?没有人知道。营区每夜篝火不灭,守夜人的神经绷得一天比一天紧。

    排骨也烧得一天比一天严重,伤口流了脓、结了痂,却仍是骨模糊惨不忍睹。他每日迷迷糊糊,动不了,说不出话,睁不开眼,却又不像是纯粹昏迷那样安静,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痛,只是无法表达。他是南玉调见过的活得最痛苦的人。

    第五日傍晚,排骨突然醒了,鼓鼓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衬托在双颊凹陷的脸上显得尤为恐怖。他张了张嘴,发出些破碎的音节,仿佛那些被掐住脖子的人临死前的呻吟。他的双亲怕碰到他的伤口,隐忍地将他虚抱着,哭得一塌糊涂。突然,排骨癫痫发作似的激烈地抽搐了数秒,一抽气,又倒下去了。这一次晕倒,昏迷得极深,除了不稳的呼吸,他似乎已完全没了知觉。

    南玉调站得远远的,她想,或许没了知觉,对排骨来说会轻松的多吧……

    两天后,狼来了。如预料那样,两只狼掉进猎井,不知有几只被伤逃掉了,伏击处又当场打死三条。这一战,算是全胜。排骨他爹一人就独宰了其中一条,发疯了般用斧子一下一下把那狼剁成了酱,沾得一身血污。

    好些天里,这些挣扎在饥寒交迫线上的流亡者终于露出些笑意。然而,蹲在一旁检查狼尸的老烟枪,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男人们等不及就把狼扒了皮,大卸八块。女人们用雪细细擦净狼,分好,腿上的拿去烤,背脊的片开来打算风干,剩下的部分整一锅炖了。

    一时间,烤的香味弥漫了夜色。孩子们眼鼓鼓地瞪着那些烤出油来的,不住舔舐着唇,一步也不愿走开。

    这一日,正是立春。

    南玉调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春天的第一天,他们获得了珍贵的食物。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忐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牛仔爹跟前,并排坐下。

    “老烟枪,我怎么老觉得心里头怪怪的?”察觉男子明显绷紧的神情,心中越发不安,“喂……别吓我啊!”

    “没有……”

    “哈?没有什么?”

    “尸首中并未发现怀孕母狼。”

    “什么意思?”

    两人在夜色中紧张地对视,火光映照出他们脸上的惊惶之色,喧闹的人群里,只觉心跳如战鼓一般清晰急促。

    “嘿嘿!你开玩笑的吧……说不定,这狼群里本没有什么怀孕母狼,”南玉调讪笑道,发现牛仔爹的表情时却也笑不出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怕那是个地位极高的母狼,除去今夜来袭的,它身边定还有其他公狼保护,数量……怕是难以估量了……”

    “等等!狼群中成员等级严明我是知道的,但在怎么样也不可能有成群公狼保护的状况啊。”

    “丫头啊,”牛仔爹指指这广袤的森林,“你可知这是何处?”

    南玉调一脸白痴:“北巘森林啊。”

    牛仔爹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片林子是大落的脊背,自北向南延绵数千里,其中珍禽异兽、稀有灵药多不胜数,但真的敢进林子的人却是极少。20年前东珠的西征大将军一路长驱直入,半年之内攻破了西贡七座城池,却在攻入暮雾城时莫名其妙地战败了。不见对方一兵一卒,甚至连城门都没碰着,东珠军近半数的士兵就已一夜间粉身碎骨……”

    “是狼?”

    牛仔爹点点头,继续道:“暮雾城是座弧形城池,以北与北巘接壤,以西直通西贡森林,它是西贡国都最后也是最为坚固的盾牌。与北巘东珠不同,西贡种族繁多,各城也就相对独立,由各自的城主管理,城与城之间偶尔小打小闹只要不过分,皇室也不予手。而这暮雾城向来最为神秘,传说其城主乃狼神转世,训狼三千,神隐于这千里林海。所以,说这是北巘森林也好,西贡森林也罢,更多的人都叫它‘神狼林’!”。

    南玉调当下一惊,后背微汗,自我安慰道:“传说而已,传说而已啊……”

    “丫头,你可知再往南十里路就是西贡地界?”无视掉女孩眼中的惊讶,牛仔爹接着说,“在此扎营原本也是为了躲过冬天里饥饿的西贡神狼。三国毗邻的三座城池曾立下誓约除非大落战乱三家皇室同时宣战,否则永世互不侵犯。据说神狼虽凶残,却是极有灵,从未有过越境的记录。”

    南玉调猛地磕了一下:“说了半天……就是说今日这些狼并非西贡那堆‘超生’严重的狼群咯?”

    男子不知为何沉默地望向天空,月朗星稀的夜空,凉风刺骨,“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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