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五章 分离 3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五章 分离 3

    尽 孝

    苏母程老夫人年龄并不很老,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是个非常开明、慈善的人,十分好相处。她对于子安的常常造访,以及与我二人的娱乐游玩泰然处之,从不质疑,比现代人还现代,难怪苏轼那么民主开明,家教很好哪!只是老人的身体状况很不容乐观,体弱多病,尤其我来这里的前一年,她惟一的女儿八娘受夫家程氏虐待致死,苏洵疼女心切,愤然断绝了与亲家也就是老夫人的娘家程氏家族的关系,之后,她更是一蹶不振,一为痛失爱女,二为程氏为她娘家,她痛彻心肺,耗尽了身心健康。

    苏辙的夫人史氏也许是家教极严的缘故,或许是古代女子的传统保守,她很少出门闲逛,常常在房中刺绣做女红,手艺极为巧,令人叹服。她不善言辞,格腼腆,我本有些孤僻,遇到她更是包子对饺子,搜肠刮肚也无言以对,所以,无事从不主动找她,妯娌二人倒也平淡相处,相安无事。

    转眼又一个冬季来临了。随着天气的转冷,老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咳嗽,咳嗽,不住的咳嗽,掏肝吐肺般。作为大儿媳,每天我都衣不解带地服侍在她身旁,却始终不见她有一丝好转的迹象。想到明年的四月她将会油尽灯枯,走到人生的尽头,而苏轼连最后的一面也不能见到,我不禁黯然。

    这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气温迅速回升,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上感觉暖洋洋的。我让人抬出了老夫人,在背风的屋檐下晒太阳。老人、病人都应该适当地多晒太阳的,这样对病情有缓解作用,而且舒缓心情,有利于病愈。

    老人半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皮肤白皙、略显透明,瘦削的面颊上皱褶纵横,病魔折磨得这位只有四十多岁的母亲白发苍苍,如同六旬老人。她双目微闭,一脸的安详。看着老人和蔼可亲的面容,苍白瘦削的病容,我想起了自己远在天外的母亲,一阵心酸伤怀。

    一双修长润泽的大手捧住了我的面颊,为我抹去一脸的潮湿,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儿,那双柔美的眸瞳中竟满是心疼与怜惜,我恍惚间有了片刻的失神。

    “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是啊,面包会有的,黄油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伤心无用,难过也无用,只有好好善待活着的每一天才是最真。

    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人参及各种补药,我不由对他展现一个感激的笑颜。这些日子以来,如果不是他的里外照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夫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家里的掌事男人全部外出,留下的只有几个下人,又不能作主,我对这儿人生地不熟,史氏更是年少稚嫩,遇事六神无主,虽有娘家人照应,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不是十分方便。有他在,我们真是省了许多心思。现在,老夫人看他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他也当自己是儿子了,有时还对老人撒娇呢。

    “子安过来了?弗儿,不要傻站着,快给子安看座。”老夫人不知何时已醒来,正满眼慈爱地看着我们。

    子安闻言,连忙走上前,蹲于老人身前,道:“不用客气了,婶儿,你把我当外人呀!”。

    看到他撅着嘴,一脸故作的委屈撒娇样儿,老夫人乐了,呵呵笑出了声:“哪里的话?你想让我当你成外人都难啊,你在我心中早就如至亲一般了!让给你看座,是心疼你!傻儿子!”

    听到“傻儿子”几个字,子安竟马上如得了糖果的孩童般,一脸的开心快活,急忙关切问候:“娘亲今天感觉如何?好些了没?儿子听说山里有个老中医,医术相当不错,赶明儿请来了再给您瞧瞧。”

    听他自称儿子,口气自然亲昵,我不觉又好笑又心酸。他为了讨老人欢心,惹老人开心,给老人宽心,真的是倾其所有了。

    “轻松了许多。这些天多亏了你,孩子,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又是请大夫,又是送补药的,真是太难为你了。”老夫人的语调透着轻松,听在耳中,我却只觉得酸楚。他们一个为了哄老人开心,一个为了让晚辈放心,彼此说着善意的假话,维系着表面上乐融融的场面,心中的苦恐怕惟有自知了。谁都知道安慰者强颜欢笑心中很苦,可是谁又能想到被安慰者的酸楚与无奈?透过苏母苍白透明的肌肤与沾满暖意的眼眸,我突然发现其实病者自知,她心里其实像明镜一样,什么也瞒不过她,而她却宁愿装作一无所知,给亲人们以安慰的机会,亲近的机会。多善良的老人啊,多聪慧的老人啊!她宁愿把生死别离的痛苦浓缩在那万般无奈的最后一刻。

    我搬来小凳子让子安坐下,他抓着老人的手,轻轻安抚,柔声道:“娘,何必如此见外呢?小时候,你待我如同己出,事事呵护我,我怎能忘怀?我今日所为,不过礼之常情罢了。娘如再见外,子安会难过的。”

    老夫人笑笑,不再多言,两人扯起了家常,忆起了往事趣闻,开心的笑颜,诙谐的语调,一时间,小院中其乐融融,如同这午后的太阳暖人心田。

    “娘,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子瞻那次掏鸟窝的事儿。”子安笑着看着老人,老人的思绪仿佛被带回到了从前,她一脸的慈祥与温柔,笑着点头称是。他又接着道:“你一贯教导我们不要爬树掏鸟蛋和雏鸟,那年,我抵不住诱惑在院外掏了只雏鸟,不想被子瞻抢走。你发现后,以为是子瞻所为,对他好一顿家法处置啊,现在想起来我都很是懊悔呢!”他嘴上说着懊悔,脸上却不见一丝的懊悔之色。我偷偷对着他撇撇嘴,刮了刮脸皮,作羞他状,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老人满脸的开心,眸底的伤感荡然逝去。

    老人是极其温和善良的,从小就教导孩子爱护花草树木和小动物,禁止孩子们掏鸟蛋、打鸟雀,很有生态保护意识。苏宅中绿树成荫,草绿花香,简直就是鸟儿的天堂、孩子们的乐园。很多年后,苏轼常常忆起儿时情景、苏家宅院,神往不已。

    近来,子安常带些新鲜玩意或南北笑料,逗得老人心情愉悦,身体状况也随之好转了许多。看着她静静地睡去,满脸的安详,我叮嘱了小梅几句后离开房间。

    陪伴病人,强颜欢笑,总是让我觉得口郁闷难耐。离开老人的房间,我转身走向了大门,出去透透气吧。

    百无聊赖地游逛在大街上,欣赏着来往人群的服饰装扮,聆听着各有特色的吆喝叫卖,观看着琳琅满目的古代货品,置身于热闹繁华的人流当中,我的心情渐渐松懈下来,感觉从身体到心理都得到了全面的大换血,焕然一新,成为大街上快乐的一分子。天色渐暗,我快乐地哼唱着《快乐老家》,走在回家的路上。

    拐弯处,一声呻吟让我驻足,走近看,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子,面色蜡黄,眉头紧蹙,已昏迷。我一贯不爱管闲事,尤其现代大街旁到处跪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乞讨者,早已让我厌弃。可是,这个人却引起了我的善心,他不像恶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天色已晚,路人很少,如得不到及时救治,他也许熬不过明天。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促使我想帮助他。

    在家丁的帮助下,我把他安置在了客房,请来了大夫给他医治。他受了很重的风寒,一直高烧不退。那边是婆母卧病在床需要陪护,这边又是他高烧不退离不开人,我平白给自己增添了好大的麻烦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毕竟年轻体壮,身体康复得很快,转眼就可以离开了。

    他平时不爱说话,沉默寡言,似乎对人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戒备。我也不去与他计较什么,毕竟已经救了,救人救到底嘛。再说,他看上去是典型的北方人,于我总有一种亲切感。剑眉、深目、高鼻,蜜色健康的肌肤,挺拔健美的身材,说不出的英武帅气,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唉,谁让人家秀色可餐呢,也许,最初就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吸引了我去救他的吧。

    “打扰很久了,我该走了!”他说着,眸底竟不加掩饰地流露出留恋与不舍,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我,“这个,送你,我们后会有期。”

    我接过玉佩,真的感觉到了人们常说的温润如玉,手感是那么得舒服,好东西,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不好吧,我有点为难了,笑着看向他,“太贵重了吧?我受不起哎。”

    他难得地笑了,伸手把我摊开的手掌卷成拳头,把玉佩紧紧裹在手心,“没什么贵重的,我只想把它留给你,你不收我会难过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谢谢!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凡事别太拼命了,知道吗?”我像个大姐姐一样叮咛着他,他默默地点点头,仍是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他手臂一伸,将我紧紧圈入怀中,我惊慌失措间,他已放开了我,笑笑,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去,没有一丝的留恋,我心中竟泛起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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