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正到了这一刻,通天被兄弟之情与无私之爱绊住手脚,反而是从来循规蹈矩,只有在封神量劫中被逼至绝路短暂出手,但也从不锋芒毕露的女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抗。
    “不必拜我,起来罢。”鸿钧默然半晌,问她:“为何?”
    女娲何等聪慧。
    她见过商音,也通过曾经从三十三重天返回的红绣球上,隐约感知到鸿钧与商音间的关系,只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出那桩秘密。
    她自然想得到,或许在老师的推演之中,站出来的圣人绝不会是她。
    所以,鸿钧不会轻易信她。
    除非,她能给出一个足以说服鸿钧的理由。
    女娲的面容圆润柔和,不带一丝锋锐的棱角,这位圣人就像是日月光辉之下最为温柔润泽的玉石,也的确是最符合凡人臆想中怜爱众生的神。
    “老师,弟子在封神之战中学到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反骨,也不是与谁抗争。”女娲缓缓笑开,轻声道,“而是怎样去做一位母亲。”
    “或许我明白的太晚,迟到了许多许多年,但我终究还是明白了。”
    鸿钧很难理解母亲这个词,他少有地不解蹙眉,沉吟开口:“为人族之母?”
    “不。”女娲摇摇头,圣洁出尘,却又好似身在红尘,“为生灵之母。”
    女娲见状,又轻声细语加上最后一道筹码:“况且,如今除了我,老师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执剑者可用,不是吗?”
    相对沉默许久,鸿钧终于开口。
    “人族与祂因果已断,但人族牵连甚广,信仰之力浑厚,祂不会甘心就此放过。”
    “且祂在阿音处吃了亏,必定会想要在洪荒之中另辟一种力量,此种力量要能分人族气运,又不能在天地海道魔五弦之中。”
    “这……如何能成?”女娲讶然。
    如今洪荒天地形成千万年,魔与道早在魔祖掀起腥风血雨和道祖传道天地生灵之时便已然落定,道之一脉,所传甚广,万物生灵皆为修道,怎能在短短时间内再起一力,与道抗衡?
    鸿钧哂笑:“为何不成?魔祖已死,道祖已逝,曾经为魔修道者,不过是改头换面,便能另起炉灶,功德加身,不是吗?”
    “老师的意思是……”女娲明悟,抬手轻点西方须弥山的方向,“他兄弟二人当真有如此魄力?”
    “他们没有魄力?”鸿钧轻笑了几声,“他二人虽在洪荒修者看来一无所成,但当初在紫霄宫时,他们离得最远,来得最晚,却兄弟二人双双坐上蒲团,得证圣人道,为何?”
    女娲一愣,本想说那二人实在是脸皮够厚,行事毫不讲究,这般想着,却骤然明悟。
    为何西方二圣如此行事多年,却从来没有惹来真正的祸患?
    是因为他们看似行事贪婪,令人生厌,却总能把握住那种恶心人却又不至于逼迫至绝境的度,且毫无圣人包袱,说道歉就道歉,见势不妙直接遁逃,从未有意气之争,从不掺和无利益之战。
    他们表面被洪荒生灵看轻,但细细想来,西方二圣却从未在洪荒真正树敌。
    就连被他们撬走过截教弟子,脾气一向直率火爆的通天,在提起西方二圣时,也不过是皱眉嫌恶说几句,不会当真提着剑不死不休打去灵山。
    那两人的确是口绽莲花,但这种凡事不做绝,处处和稀泥的行事,也是一绝。
    “西方二圣,乃是如今圣人之中,最能看透局势优劣,且最会把握机会者。”
    “也是圣人之中,最有破而后立,改派立宗魄力者。”
    鸿钧想起接引与准提在封神之战中的果断抽身,眼中甚至浮现出赞赏。
    “所以,此番祂抛出的橄榄枝,西方教没有不接之理。”
    女娲思忖片刻,反问:“接引与准提若当真是聪明人,就能从老师之事中得出教训才是。”
    天道与道祖鸿钧闹掰这件事,在圣人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偌大一个紫霄宫说消失便消失,商音与鸿钧又毫无遮掩之意,通天知道了,三清便知道了,女娲和西方二圣自然能明白。
    鸿钧挑眉,也反问了一句:“他们当初成圣欠下的誓言债,可还清了?”
    女娲想到西方二圣欠下的那四十八大宏愿,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但立教容易,有天道相助的西方教若想要夺取道教根深蒂固的气运,唯有量劫。
    “那便是又一场量劫了。”女娲叹息出声,“只盼祂行事不要过于偏激,再造杀孽才是。”
    鸿钧倒了一杯酒,又尝了尝,决定等下带一壶回去给商音,放下酒樽时,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忧。祂心魔根重,比起以往,行事只会因为顾忌失败而变得畏首畏尾,慎重过度。”
    “极好糊弄。”
    鸿钧推演片刻后,道:“若接引与准提找上你,不妨告诉他们,想要拿到好处却不被天道裹挟,不如试着去说服天道,控制此次量劫应劫者之数。”
    “此番量劫动荡若是过大,恐会牵连天地巨变。何不选出代替者背负气运应此劫难,看那天地气运,最终归属于道,还是西方?”
    第76章 晋江独家发表
    人王帝辛寿尽之日,并没有众仙想象中的天地悲恸,反而晴空万里,日耀大地。
    王宫之中,年轻的帝王面带悲痛,双手将祭品奉入青铜巨鼎之中。
    他的父王一生执剑,一生负重,做到了无数人族先辈甚至从未想过的事,他的面前也总是有那样一道身影撑着天,踏着地。
    但未来,执剑者,撑起人族者,便是他了。
    他能做好吗?
    他能守住吗?
    他能让父王满意,让臣民信服吗?
    高高卷起的火舌吞噬青铜色的大鼎,一时间天地变色,金光漫天。
    人王的魂魄自王宫寝殿中走出,腰间卸下了轩辕剑,肩上的人族重担也被子孙后代接去,唯有灵气绕身,金雾缭绕。
    人族的气运,殷商的国运,天地的反哺,在一瞬间朝着帝辛狂涌而去。
    不再是孤注一掷的担负,而是温柔而眷恋地给予。
    它们推着帝辛离开这片土地,这片天地。
    从今往后,他便只是帝辛。
    将会拥有帝辛的另一段人生。
    自由而热烈,张扬且肆意。
    帝辛习惯性地抬手抚向腰际,却摸了个空,反应过来后,魂魄恢复到最巅峰时期的帝辛摇头哂笑。
    “接着——!”
    帝辛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抬眸望去,一道锐利的剑光划破苍穹,直直朝向他袭来。
    他挑眉,抬手握住了这柄性情颇为桀骜不驯的长剑。
    已经成为青丘狐帝的白小九一身王袍,抱着一只毛乎乎的小狐狸崽,靠在朝歌王宫的殿门旁,朝着帝辛招了招手。
    白小九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知道当初断了的三条尾巴有没有长回来,但帝辛好歹是从这个曾经的学生身上,看到了还算像样的王者之气。
    他低头看向手中长剑。
    这柄剑和轩辕剑的重量长度都十分贴近,只是触手的感觉却并不如轩辕剑浩渺深邃。
    ——当然,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一把剑,足以媲美轩辕。
    白小九并没有靠近这场天地对帝辛的欢送,而是扬声高喊:“这剑传了挺多地方,我也不知道都到过谁手里,但反正就是给你的——帝辛手里,怎么能没有剑?”
    商音坐在朝歌的城墙之上,鸿钧站在她身侧,远远的,看到帝辛手中长剑。
    他们在那柄剑上看到了通天的凛然剑意,看到了女娲的温和慈爱,看到了众多截教弟子一个传一个留下的修道经验,看到了姜子牙手指划过时的叹息,看到了申公豹抢过长剑得意留下灵力的笑容,甚至,看到了从来没人读懂的元始赐福,看到了老子轻点在剑柄之上的人族教义……
    不论封神之战是如何的天地量劫,但在量劫结束之后,敌人,对手,同伴,友人,全都融进在逝去的时间里,化作史书之上记载的文字,镌刻在苍穹大地上蜿蜒出传奇的痕迹。
    人王帝辛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段战争,一个朝代,而是一幕传奇。
    传奇落幕之时,天地馈赠,万仙相送。
    商音的双手抵在城墙上,身子突然后仰,脸颊靠近鸿钧耳侧,轻声问:“选了女娲?”
    “不,只是建议一一,她有自己的道。”鸿钧亦侧过头,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握住商音的手,指节一点点滑入商音手指间,“阿音呢?同帝辛都说了什么?”
    商音手指舒展,自然而亲近地摩挲着鸿钧的手指内侧。
    “说你又算计他,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心思。”
    鸿钧本是执剑的,但他又并不常握剑。
    比起亲自出手,鸿钧更喜欢坐在幕后,抬手拨动星辰棋子,选出一个执剑者,将迷雾血荆劈开来,将他想要达成的东西展开给世人。
    商音的手柔嫩白皙,如今看起来并不似圣人那般深不见底,危险战栗,但却真正掌握着震颤天地的力量。
    鸿钧闻言笑笑,鼻尖蹭过商音的脸颊,亲昵而温情:“然后呢?”
    商音轻咬了下鸿钧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诱|惑她的耳尖,也勾起唇角:“然后我说,你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蛇,鳞片又白又冷,牙齿又尖又毒。”
    鸿钧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这并不是商音预料之中的反应。
    商音眯起眼:“你这反应……”
    鸿钧直起身,看上去就像是要短暂回到坐怀不乱的道祖模样。
    商音抬手按了鸿钧的后颈,抬首重重吻了上去。
    唇齿交错,漫天的金云霞光映入两人的眸中,跳跃着,纠缠着,流光溢彩。
    进与退,攻与守。
    对视与亲吻带来的愉悦感,很多时候都远远超过身体的契合。
    商音尝到了滋味,放开鸿钧时两人的唇瓣都染了桃花色,手指自鸿钧颈边划下时还不忘压了压他凌乱的衣襟。
    “没关系,你尽管藏,反正我总会一层一层给你剥干净。”
    鸿钧笑着抿了抿唇,很是愉悦,也极为耐心:“好啊,阿音可要快些想起来才是。”
    想起来?
    商音抓住了鸿钧用的字眼,眉梢轻扬。
    鸿钧却开始转移话题:“西方的窟窿着实大了些,只怕这段时间洪荒要骚乱不少。”
    商音的手顺着鸿钧精瘦有力的腰身,沿着脊背往上捏,漫不经心道:“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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