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曾于深夜人静时多次思考过安南世子的动机,还记得他把自己劫持到城北后,脸上那得意兼恶意的笑容。她相信,他并没有真地以为自己是什么贼,她的样子很像贼吗?一看就是娇弱的小姑娘好不好。
    要说做贼,还是他比较有潜质,一看就是练家子,穿房入户、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不过呢,人家又“不差钱”除非当作业余爱好,否则是不会做梁上君子的。
    仔细梳理他们自相遇以来的过节——虽然她一直不承认他们之间存在这个词,但恶霸坚持有,做为弱势的一方,她否认无效。最后她勉强得出结论:大概是自己没巴结他吧。对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来说,不巴结就是没把他大爷放在眼里,就是挑战王权,必须得到惩戒。
    算了,她告诉自己,何必跟那种人计较呢,下次若再狭路相逢,她发誓一定不会再像东岳庙那样挑衅他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老虎头上捋什么须?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要是在东岳庙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也不朝他竖起中指,今天的这番祸事应该就可以避免了吧。
    她都不敢去想,万一没遇到那几个和尚,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是不堪受辱而死,还是已经变成了残花败柳,而后被卖进了妓院?
    只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遇见他了,她再也经不起另一次惊吓,她不是猫,没有九条命。
    打劫事件后的第二天,吃过晚饭,俞宛秋沿着后园的小径漫步。这是她一直以来形成的习惯,不要人跟随,一个人静静地走,顺便想点事情。
    那天也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安静,她打量着满眼繁花碧树,心竟也慢慢地宁帖舒适起来。见识了外面世界险恶的一面后,她开始觉得,住在门禁森严的高墙内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对弱女子来说是一种保护。
    可惜,就像“门锁只能锁君子”高墙也只对安分守己的人有用。她只一个恍神,就见一个人影落到自己面前,轻盈如斯,足尖点地时竟听不见任何声响。她却没心思赞叹古代轻功的厉害,因为她被吓到了,只知道瞪着眼前的人发呆。
    “昨天我走后你没遇到什么事吧?”他开口问。
    别瞪他,他也不想来的,可又怕传回去的消息有出入。左思右想,终究敌不过内心的不安,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眼见为实。
    他看见她散学回家,看见她的丫头拎着食盒回来。又过了很久,才看见她松松地挽着刚沐浴过的长发出来散步,而四周正好没旁人,他便现身了。
    俞宛秋恨不得能骂他几句出出气,可想到自己昨夜发的誓,还是忍了下来,客气而又冷淡地说:“多谢世子记挂,没遇到什么事。”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继续追问。
    “碰到几个和尚,出家人慈悲,替我叫了辆车子送回来的。”
    没想到实话实说的结果,是她得到了一顿训诫:“出家人也不是个个都慈悲,你下次碰到和尚也要小心点,不见得这次他们帮了你,以后碰到的和尚就都是好人。”
    俞宛秋差点反唇相讥:“别人都不是好人,只是你是好人,行了吧。”
    咬牙忍了忍,她低眉顺眼地回了一句:“您说得是。”
    赵佑熙不悦地皱起了浓眉。她不驯时,他恼火;现在乖了,他又不是滋味,总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以淡漠的客套来表达对他的不满与排拒。
    他烦躁地扒拉着头发问:“那几只大箱子真是你的,不是偷来的?”
    俞宛秋气得握紧了拳头,正要出声对抗,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就是在故意挑衅,她越发怒,便越中了他的计。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十分平缓的语调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即便是官府,也得证据确凿才能入罪,世子尽可以去寻找证据。天色晚了,孤男寡女不宜独处,世子请回吧。”
    他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这是在赶他走么?她居然敢!
    如果他从前门进来,这府里的人必把他奉为上宾,就是威远侯沈鹏,在他面前也得躬身回话,以“臣”自称。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竟敢对他下逐客令。
    激愤之下,他冲口而出:“这又不是你家,本世子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你有什么资格赶人?”
    俞宛秋胸口急剧起伏,半晌方道:“世子说得对,臣女的确没权力请您走,世子爱留多久就留多久吧,恕臣女不能奉陪了。”
    言毕,转身疾步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月亮门内,然后“砰”地一声,关闭了院门。
    赵佑熙黯然立在原处,心里说不出的懊悔。他真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可他就是不能忍受她用如此冷淡疏离的态度对他,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她继续不驯,继续跟他针锋相对。于是他故意说些难听的话,好激发出她的真情绪,哪怕是用骂的,也好过假模假样地称他“世子”自称“臣女”他平日里听这些还听得不够么。
    兰姨见姑娘好好地出去散步,回来却一脸怒气,诧异地问:“怎么啦?是不是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人,还是听到什么话了?”
    “都没有,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心里烦闷。”
    “又想起什么了?跟妈妈说说,别憋在心里,气坏了身子。”
    “不至于啦”她努力对自己的乳母露出笑容,然后垂下头道:“其实不是因为这个,我怕说了你们会害怕,才想瞒着。是我刚刚好像看见草丛里有条蛇,给吓到了。”
    “啊,又有蛇?”端着茶盘走过来的茗香发出一声惊呼。知墨一面整理书架一面说:“这个时节,有蛇也不稀奇。园子又大,住的人又少,树丛茅草也多,容易招来这些东西。”
    兰姨便叮嘱:“那你以后出去散步要小心点,别往草密的地方走。”
    俞宛秋趁机表明:“哪里还敢散步啊,我最怕这玩意了,还是等没蛇了再说吧。”
    纹绣放下手里的针黹道:“三月三,蛇出山;九月九,蛇进土。现在才五月,离九月还有好几个月呢。”
    俞宛秋叹道:“几个月就几个月吧,总比被蛇咬了好。”
    心里却在想:其实不用等几个月的,那一家人好像三月中旬就来京了,算一算日子,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再过一个月,就该回南府去了吧。到时候,她就可以继续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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