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刘屯村这些时日,我几乎每日睡的都不安稳。不光是惦记着纳兰鸿兹的安危和晏非的身体,还要照顾欢生。这小娃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白天还算好些,每到夜里,便啼哭不休。起先,刘大嫂还以为他是饿了,跑过来喂奶,他却闭着小嘴巴不肯吃,只是一味的哭闹,怎么样哄着都不好。非得啼哭个把时辰,方才停住。第二天,刘大嫂便找来了村子里最有名气的刘婆婆。刘婆婆是村子里的稳婆,也是半个大夫,对带孩子很有一套。她抱着欢生,好一顿看,好一顿摸,然后说了一句:“这娃娃没啥子病,天生就是个夜哭郎。”
    “啥是夜哭郎啊?”刘大嫂也不明白,就问她。
    刘婆婆叹了口气道:“夜哭郎啊,就是一到夜里就开始哭。这娃娃啊,唉......”
    “怎么了,刘婆婆?莫非这孩子......”我不敢想下去,欢生娘亲,临死之前那肯切的眼神,犹在眼前。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那地下的娘亲,怕是要伤心难过了。
    “唉!这娃娃,怕是命不好啊。”刘婆婆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听得心中一阵难过,欢生没有多大,就失去了自已的亲人。而我,也因为那样的遥言,自小便失了娘亲。还连累了伯父枉死。我于他的命运,何其的相似!这让我,越发的疼惜着他。
    每日夜里,他一啼哭,我便抱着他,轻声的摇哄着,直至天色将亮,他沉沉睡着。直到这时,我方才合眼,跟着他一起睡上些时辰。
    每天天将明的时候,别人睡意已轻,而熬了大半夜的我却搂着欢生睡得正沉。
    晏非心疼我,见我睡得沉,早早便起了身,拖着病着的身体,打扫完了院子,再回屋子里生了火,把米粥煮上。等着我醒了,好吃完出门,再去奔走打听消息。
    这一段时日,便是一直这样过来的。
    在决定按照纳兰鸿兹塞给我的那张藏宝图,第二天去拿些银子的头一晚,欢生依旧在半夜里醒了,啼哭的比平常还要厉害。两只小脚儿,扣在一起,绞着劲儿的踢腾,搓在一起的地方,都被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大嗓们哭的都哑了,也不消停。好在这一回,哭的时间还算短些,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住了。
    随着他的哭声一停,我也跟着松了口气,又拍了几下,他吸吮着细嫩的小手指头,抽咽着睡着了。晏非依坐在炕头上,温笑着劝我早些休息。
    我点了点头,亦回之一笑。这些时日,在刘屯村的日子,有别于以往安逸、有仆役丫环伺候的生活。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我倒还好些,年少时,有过四方游历的经历,倒不觉得怎样。倒是晏非,从未过活的这样辛苦。先时,我还替他感到些许担心,他只是自嘲的笑了两声,直道,清贫之时,比现在的日子,过的犹有不及。我方才忆起,他在于我相识之前,一直很是清贫。这样一知,我倒也放下了心,不再顾虑他可能不适应的问题。
    欢生睡了后,我躺在炕上,也渐渐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还未亮。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听得见身边躺着欢生小小身躯,发出的细微呼吸声。我朝着晏非的睡着的地方,带着怀疑的轻轻的唤了声:“晏非......”并没有回答。晏非一向浅眠,轻微的声响都会惊醒,我这样的唤他,不会听不见。
    我心中一惊,忙探着了身子,朝着他那边摸了摸,没有!难道他是起夜,去如厕了?我又等了会儿,并不见他回来。
    天色还未亮,他会去了哪里?莫不是他病重,跌倒了在外头?
    这个念头一起,我便再也坐不住了。看了眼欢生,见他睡得沉,悄悄的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天还很黑,我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并不见晏非的身影,便拉开了大门,走到了大街上。
    天气有些阴,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我四下里望了望。因着太早,村子里的人都还未起来,我怕吵到别人,并没敢出声唤他。
    延着土道,我一直朝前走,期望着能找到晏非。直走到村口,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心想着他也许回去了,还是先回去看看。正有这样的打算,刚一转身,却隐隐听到一些声音。
    声音有些熟悉,正是我找了半天的晏非。这么早,他在和谁说话?我怀着疑问,直觉的闪身躲到了树后。
    声音渐行渐近,内容已经清晰可闻。
    “等到天一亮,她就会出门,到时,你们便悄悄的跟在身后。”低沉的声音,正是晏非的。他口中所说之人,又是什么人?和我一样,待会也要出门?
    不容我细想,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主子,尽可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发子。”虽是克意压低了嗓音,却也让我吃惊不小。安先生,他竟然会在这里?那纳兰鸿兹呢,他又在哪里?我险些遏止不住,从树后冲出来。强烈的预感,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压下这股冲动,摒住了呼吸,又听了下去。
    只听的晏非又道:“那人......,确定已经死了吗?”
    “是的,主子。当时他正应付着那些弓箭手,对我丝毫也没有防备,我那一刀,直捅进他的心窝。不光是这,那些弓箭手,把他都射成了马蜂窝。要是这样还不死,可真是成了妖怪了。”说完,嘿嘿一笑。
    安先生、弓箭手?他所说的难道是......
    我强忍着冲出口的惊叫,无比惊骇的死死捂住了嘴。眼前浮现出纳兰鸿兹身体被射成蜂窝的模样,眼泪抑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纳兰......是我,竟是我害了你啊!
    晏非低嗯了声,说道:“你来这里,那人怎么说?”
    “他接到了主子的书信,倒是没有说什么。他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无非是想要那些宝藏。临来之前,他还特意把我叫了过去。”
    “他说什么?”
    “他让我提醒主子,别忘了你们的约定。”
    晏非冷冷一哼:“他倒还真是不放心。那些宝藏,也就他当成个宝。”默了片刻,方才又道:“等找到藏宝地,你就直接回去告诉他,也省得他担这份儿心。他助我杀了那人,我也给他想要。这样,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以后,他当他的郡守,我做我的平民百姓,再也不相干。”
    “是,主子。”
    两人似又说了什么,声音随渐渐有些蒙胧的身形,渐渐远去。
    我浑身无力瘫软的依靠在树干上,满眼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流,心中又伤又痛。
    若是没有听到这一段话,我还被蒙在谷里。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晏非竟然瞒下了我,于洛子安勾结。可悲的是,纳兰鸿兹为了救我,惨死在他们的计谋之下。而我,犹自不知的想要去找什么财宝,好为他疗伤。浑然未觉,自已已经被人牢牢盯上。那些宝藏,是纳兰鸿兹积攒了百年的家当,险些被这样的计俩图谋了去。若真是那样,我怕我会愧疚而死。
    难怪我苦寻打听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丝毫动静,却原来,他早已经惨死。想起他往日种种,虽是对人凶狠,于我却是十分的好,一时悲从中来,抑止不住出声呜咽。
    我的难过,不光是对于纳兰鸿兹的死,还有一部分是对于晏非对我的欺骗。现在这一想,当日那一出,只不过是他于洛子安,甚至于安先生,合伙共演的一出戏。意在引我和纳兰鸿兹这两个笨蛋上当。他先时作出那一副深情模样,让纳兰鸿兹带着我逃开,就已经料道我会舍不得丢下他去逃命。而我,也果然如他所料的不肯离去。纳兰鸿兹又是个激不得的人,眼见我不肯跟他走,自然是力挡下那些箭羽,拼力助我们脱逃。如此一来,也便着了他的道。
    可惜了纳兰鸿兹的好身手,没有被那些箭羽伤到,却是倒在了身边人的刀下。
    我强忍着内心的伤痛,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回到屋中时,欢生犹在甜睡。而我,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心绪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焦急担心,到闻知真像的震惊伤痛,以及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
    依坐在炕头,我似失去了知觉的木偶,在微明的天色里,愣愣的发着呆。伤心和愤恨,在那一刻,便将我击倒,任无力和绝望,袭上全身。
    晏非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已经呆坐了多久,久到我的半边身子,已经有些发麻。
    “情儿,怎么不睡了?”晏非温柔的话音,听在我的耳中,却是异样的刺耳。就连他接下来的轻微咳嗽,都让我感觉很是虚伪。
    先前,他的隐忍的轻咳,只让我感到万分的心疼。此刻听来,只让我有一股想要冷笑的冲动。
    他俨然不知我情绪上的这些变化,见我闷不吭声,径自走了过来,偎坐在我的身旁,想要搂我入怀,却被我过于僵硬的身体,阻顿了下。
    “情儿......”他惊疑的唤了声,复又动作了下。
    这一次,我放软了身体,任他搂住。窝在他的怀中,只觉得浑身冰冷。往日在他怀中感觉到的温暖,半分也不曾涌入到我的身上。
    “你去了哪里?”我听见我这样问他。
    “只是出去走了走,怎么了?”他似有些警惕,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我低低的道:“突然不见了你,感到有些担心。”一如往常的温和。
    他的手臂松了下来,扶摸着我的后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过些时候要出去了,自已可要多当心。”
    “嗯。”我低应着,没再说什么。
    天色微明之时,我吃了早饭,未有任何变动的出了门。
    出了村口,我就暗自留了心。装作不小心掉落了东西,蹲下身,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身后。果不其然,我被人盯上了。
    我心中暗自冷笑,直起身,拍了拍前襟,深吸了一口气。疾步往前赶路,没再回头。
    这一路上,我故意东拐西逛的带着身后的尾巴闲晃。整整大半天,都是这样。快到晌午的时候,我进了一家面馆儿,叫了一大碗的牛肉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没过多久,估摸着跟着我的那几个,也是肚子饿了,先后也跟了进来。找了个正对我的位置,叫好了面,也唏噜胡噜的吃了起来。
    几人不时的往我这里瞅上几眼,我暗暗冷笑,嘴里嚼吧完最后一块牛肉,捂着肚子,大声的‘哎哟......’了一声。我这一嗓子,一屋子的吃客,连同店小二,全数被吓了一哆嗦。有的人,刚把面碗端上,夹着牛肉刚想送进嘴里,听见这一声,好大一块儿牛肉,‘吧叽......’掉到了地上,心疼的直跺脚。
    店小二也还算透溜儿,直接就过来了,问道:“这位客馆,你这是怎么了?”
    “哎哟......”我又叫唤了一声,弓着腰问他:“小二,我这是......早上吃坏了肚子,这里的茅房在哪儿啊?”
    “哦,在后院儿,出了这道门就是。”店小二估计是怕我会讹上他,想都没想的赶忙指着后面道。
    我也顾不上说谢谢,捂着肚子,弓着腰,一溜小跑儿的冲了出去。我瞅了瞅身后,并没见那几个人跟上来,转了个方向,疾跑两步,攀上墙头翻了出去。
    这家面馆,我来过两回,所以对这里的布局很是熟悉。翻出后院,就是一家各栈,从客栈的后门穿了出去,就是一家车行。从那里,我花了三两银子,雇了辆马车,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镇子。
    我坐在马车里,要那名车夫一直朝南赶,不要停下。半途中,路过集市的时候,我悄悄的下了车。在热闹的集市里,我快速的相中了一匹马,花尽了身上所有的银子,把它买了下来。随后,我骑上了马,由来时的方向,回了村子。
    骑进村口的时候,才将将过了晌午。晏非正抱着欢生,坐在大树下乘凉,见了我,倒是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地方找到了?”
    我故作气恼道:“别提了,刚一到镇子里,就被几个小毛贼给盯上了。”
    晏非略现有些紧张的道:“情儿,你......没有怎么样吧?”
    “当然,我是谁啊?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们得逞了。”接着,我便把经过学说了一遍,末了还得意的大笑两声,道:“这几个小贼,一看就是没有什么经验,刚出来混的。八成这会儿,守在茅房外,闻够了臭味儿,知道上了当,去赶那辆马车去了。”又笑了两声,才道:“晏非,你说,他们是不是够笨的?他们的老大,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把他们骂的狗血喷头啊?哈哈......”
    晏非也跟着笑了两声,直道我是个机灵鬼儿。
    我从他眼中,看不出丝毫破绽。心中暗道:“倒还真是会演戏。若不是事先听到了那一段话,还真以为跟你毫不相干呢。”冷笑一声,转身牵了马,进了院子。
    晏非抱着欢生,也随即跟了进来。状似随口问了句:“情儿,怎么想要买匹马了?”
    “哦,我是想,用它多驼些东西回来。反正,拿一点儿也是拿,拿一些也是拿。再说了,我们总不好老是住在这里。等得过些时候,这阵风头过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去镇子上买座宅子,再寻个店铺。陵丘城是回不去了,总得有个安生立命的地儿不是?你说呢?”
    “嗯,都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么样吧。”晏非的同意,也在意料之中。
    我笑眯了眼,很是甜密的亲了他一记,换来他开心的一笑。
    当天晚上,欢生再次啼哭起来。一如往常,我抱着他摇晃着轻哄着。一个来时辰后,他停止了啼哭,累的睡着了。我搂着他,闭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没过多久,一阵唏唏索索的穿衣声,从晏非那里传来。我尽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直到轻轻的脚步声,离开。
    黑暗里,我睁开了眼睛,大颗的泪,从我的眼底滑落。静静的躺在那里,心情是无比的压抑沉痛。
    莫约又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我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从炕上坐了起来,穿上了外衣,把欢生包裹了严实,出了屋门,到了院子里,牵出了那匹我刚买下的马,出了大门。延着相反的方向,走出老远,直到几乎听不清马蹄声为止。这才翻身跃上马背,怀里抱着欢生,踢了下马腹,朝着远离晏非,远离陵丘城,远离大运皇朝的方向,疾奔了而去……
    我平生最为痛恨的,莫过于欺我骗我之人。纵为我夫,更加难忍。再见了,晏非!此生,只盼,莫再相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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