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项在边上使眼色,示意栗朝安,别逼她。
    就在两个人相约无声地出去时,栗朝安把面端在手上,走到门口,终究还是没忍住,“圆圆,我们聊一下,好吗?”
    案前的人转过身,丢开了手里的笔,沉静应对,“好。”
    客厅里,父母两个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向项要圆圆也坐下来。她却坚持站着,站在电视旁边,正对着他们。
    栗朝安良久没有出声。向项看着,也催促着他。
    等到他想好措辞的时候,却被圆圆抢先了一步,“爸爸,昨晚的事,我先替冯镜衡跟你道歉。无论如何,他没有立场与身份朝你那样。”
    “但是,我今天一天工作的时候一直在回想,为什么你们争吵的时候我没有叫停你们,或者干脆直接给妈妈打电话……”
    “因为,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有倾向着冯镜衡,我知道我说这话会叫你很灰心。可是,人确实只是当下的动物。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事后诸葛。因为他同你辩驳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想起了小舅。想起你和妈妈那些年争吵,我逃避着去找他。或者妈妈教训我的时候,只有小舅无来由地偏帮我,他不问理由,只怪他的阿姐,你这样会把圆圆逼坏的。”
    对面的栗朝安晦涩地沉默着,却是向项,她惊觉,叹了一声,“圆圆……”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没有忘记小舅。
    栗清圆说着,不禁颔首加剧了她的态度,“对。我那么一刻就是这么自私且逃避。”
    “但是我今天和冯镜衡的态度却始终是怨怼他的。因为他冒犯了我的父亲。我跟他强调甚至争执的就是,有些话,我要留着我自己说,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
    “我和季成蹊分手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还是觉得我这么快开启新感情是不是有点草率。但是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也不想我的一份感情而影响到任何人。反过来说,如果我的所谓爱情叫我父母这么容不下,那么我确实该暂时脱离出来思考一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我跟我父母出现了这么大的信息偏差。”
    “所以,我现在平心静气地问你们,到底你们觉得我和冯镜衡是哪里有问题?”
    栗朝安端正地沉默。向项怪圆圆,“好好说话。这么严肃,人家以为上法庭呢。”
    片刻,栗朝安才出声,“昨晚那事,我跟你妈说过了,她回头解释给你听吧。”
    “爸爸,我想听你亲口说。这里没有外人,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父女大妨可以要避讳的。”
    “……”
    “你真的还期许着我和季成蹊能回头吗?你知不知道他那晚去柏榕酒店找我,在意识到我没有回心转意的苗头后,他控诉了我一大船的话,连同着我父母。我那时候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我即便再也遇不到比他好看比他优秀的男人了,也绝不回头吃这口夹生饭。不,甚至该是他呕出来的隔夜饭。”
    “他控诉你什么了?”栗朝安闻声,几乎是站起来问圆圆的。
    栗清圆忽而落下泪来,不是她觉得委屈,而是她看到爸爸这样,感受到了爸爸的关心与爱意。她摇摇头,表示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她并不想回头去联想丝毫。
    她只想告诉父母,她最直观的感受,“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我和冯镜衡的悬殊,担心他那样的家庭我未必胜任,担心他到底有没有百分百的真心对待。”
    “我想说,这些我都想过了。就像小时候,爸爸总是担心我的大考,担心我的粗心担心我的临场应变能力,一遍遍嘱咐我。”
    “卷子是我自己做,人也是我自己在相处。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如果势必悲观地想我会有什么损失,我想大概也就如同跟季成蹊那样,被辜负掉。可是我不再是十六岁的小女孩了,我二十六岁了,爸爸,我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再一次看清一个男人而已。且正因为昨晚冯镜衡那一出,我反而断定他即便不爱我了,也不会和我藏着掖着的,更不会分手说一堆倒打一耙的话来给自己洗心革面。他这个人即便‘卑劣’,也只摆在明面上。”
    栗朝安听到圆圆这番话,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是嫉妒的。他的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圆圆和季成蹊那些年都没有这么透彻地看待过一个人。
    她明明在说冯镜衡卑劣,口吻却是眷恋不舍的。这是他们过来人的火眼金睛。
    向项也看在眼里。她不知道是圆圆终究成长了,还是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地学了点霸道人的我行我素。
    偏偏,她为女儿这样的我行我素而骄傲。
    不为别的,就这份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到哪都饿不死。感情,如果不能锦上添花,那么就舍掉拉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向项尤为地鄙夷一些女人的悲观宿命论,仿佛遇错一个男人,就要了她们的命一样。一步都不敢错的人,本身就是自卑的,自我矮化的。
    向项推了推栗朝安,后者终究平等地跟女儿和解,
    “昨晚和冯镜衡的那番话里,有些不是真心的。圆圆,我再糊涂,也不会容忍一个背叛你的男人。他再优秀,成为不了我的女婿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只怕你掉进去太快。”
    穿太阳花睡衣的人,口吻坚定,“可是,热恋不都这样吗?”
    一句话落地,客厅的三个人,各怀心思。圆圆懵懂,栗朝安惊叹,向项莞尔。
    一时间,圆圆反过来问父母,“你们当初就没有过这样吗?爸爸。”
    栗朝安不觉咳嗽了声。向项端正坐着,姿态教养如淑女,抱着双臂,有一说一,“热恋的人都是没脑子的。包括你爸爸。”
    栗朝安:“向项!”
    语出惊人的人,“你敢说不是?是谁送我回家,一条巷子连发折返了七八趟,向宗都出来递话了,再不回去,天都亮了。”
    圆圆听到都不禁笑了,她笑的是小舅,“小舅好可怜,还得出来做工具人。”
    向项点头,“你外公那会儿恨不得把你爸爸嚼了吃了。原来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有时候女人也一样呢,明明年轻的时候受尽婆婆的苦,最后自己做婆婆了也爱摆谱。人呀,表里如一的就是了不起。就冲这个,我就看好冯镜衡,毕竟敢跟老丈人叫板的没几个。他这样的,将来自己有了女儿,人家为了女儿严格苛待女婿还情有可原。毕竟,他当年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我就不允许你老丈人有半点模棱两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栗朝安听向项这么说着,一时面上也挂不住,“行了,和你一样风风火火的,你都喜欢!”
    向项也不掩饰,“是呀。知己难逢,佳音难觅。没准我和冯镜衡他妈妈还能对得上脾气的。不都说儿子一般像妈妈的嘛。”
    圆圆在线打假,“也不全是,他哥哥并不像他妈妈。”
    向项倒是好奇起来,“哥哥什么样子啊,兄弟俩哪个更漂亮些?”
    圆圆一时没接话。
    向项催促,边上的栗朝安很是无语地看着她。向项臭他一眼,眼神数落他,落个两不追究就拉倒,还要追着问什么。难得糊涂才是上上智慧。
    到底圆圆还是说了偏心的话,弟弟更好看些。
    向项点头,自己的女儿她晓得,“不好看的,坚决入不了你的眼。”
    重要的话留到最后说,“那,你俩没事吧。吵架了么?”
    栗清圆顿了顿,想起冯镜衡临走前那副嘴脸,心想,我为你开脱这么多,你还不至于那么没风度地真分手了吧。
    圆圆只承认吵了两句,没什么大不了。
    栗朝安菩萨上身,听到女儿为此争吵,即便心里埋怨冯镜衡没度量,终究还是有点懊悔自己的。
    再听到圆圆说了这许多,陡然地来了一句,“我和你们商量一件事好么。为了避免以后再有这种面对面的冲突,我在想,要么我搬出去住,要么我跟你们申请周末自由的外宿权利。可以吗?”
    栗朝安与向项都没想到。没想到,今晚谈判最大的黑马是圆圆。她真得跟谁学谁,惟妙惟肖,栗朝安甚至一时觉得,今晚全程圆圆在苦肉计,最后的一记回马枪没准也是那个狐狸精冯镜衡教的。
    客厅乌鸦飞过安静了片刻。向项转着手腕喊疼,她这才告诉栗朝安,我今天为什么不开车呀,就是昨晚做瑜伽的时候扭着了。你去给我找个胶布贴贴呢。
    一个晚上,栗清圆都晕晕乎乎的。
    她生气有人那个臭态度,也生气隔这么久了,他一通电话都没有,连同短信。
    自顾不暇的人甚至都没发现,父母在外面头靠头专心致志贴胶布的景象有多么的怪异且不同。
    *
    冯镜衡朝老沈倒完一通牢骚,看一眼手机,信息栏里红点一片,没一条他想看的。后悔了,“我和你个单身汉说得着吗?”
    沈罗众:“你就是找一万个已婚男人取经都没用。因为人人都不是冯镜衡。”
    “滚吧。”
    沈罗众叫镜子别不信,你这个人天生怪种,剑走偏锋的人注定是另类的,不被众人理解的。
    你自己的因,唯有自己去果。
    该说不说,冯镜衡交际应酬那么多客户代理商供应商,多的是难打交道的老头、顽固,他都能逢凶化吉。没理由未来老丈人,他搞不定的。
    冯镜衡非但没被老沈鼓舞到,反而更丧气起来,“有什么用。她都跟我明说了,我和她爸同时掉水里,她救她爸。”
    老沈听得哈哈大笑,“你丫个游泳健将,你难不成要个女人救。”
    “你懂个屁。我就要她救,碍着你什么事了!”
    老沈笑他,没脸没皮。
    那一头,莫翌鹏摸到了冯二带过来的那个纸袋子,发现里头是一盒蛋糕,栗子南瓜味的。
    他问女伴,吃不吃?
    莫翌鹏才要当即拆了这蛋糕的,冯镜衡一把夺回头,蛋糕糊了他一袖子,即便这样,也没肯莫翌鹏和他的女伴尝一口,“是你的么,就吃。问过我了吗!”
    莫翌鹏跟冯二赖,“现在问了呀。”
    “滚。”冯镜衡喝一口酒再刮着袖子的奶油往嘴里送。整个包厢里,就属他最另类。谁家好人拿蛋糕下酒啊。
    老沈出面调停,不无嘲讽道:“都别招他。失恋的男人最大,啊。”
    第58章
    ◎狐狸看到的兔子◎
    老沈的话,莫翌鹏是附议的。
    对于冯二这种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他失恋可不是单单失恋,没准还是失婚。就冲镜子这么护食的狗样子,栗小姐提一句我们结婚吧,有人怕不是甘愿被人家套得牢牢的。
    原本这话也没毛病,不知道是谁笑了声。一群狐朋狗友互损惯了,荤段子也不新鲜的。莫翌鹏听到起哄,笑眯眯继续道:“所以我就服栗小姐,什么都不用做,就把有人套得服服帖帖。”
    话音落,喝酒上头的冯镜衡突然伸手来,逮着莫翌鹏下巴一别作咔嚓的手势,老友间也不影响他掉脸子。冯镜衡警告的意味,胡咧咧也得看人,滚吧!莫翌鹏瞅冯二和老沈叨咕半天了,他略微有点不爽,毕竟前段时间我才是站队你冯二的人,怎么你这个人阴晴不定的,掉头来,你还是愿意和老沈交心。
    莫翌鹏自觉咧咧了,试图加入他们。也问他们一晚上聊什么大业务呢,岂料冯二压根不买账,并叫莫翌鹏挨他远一点,一身的脂粉味,香水冲得他脑仁疼。
    冯镜衡明明在说他莫翌鹏。结果,莫这厮一不痛快就把女伴打发走了。还把罪名罗织到冯二头上。人家姑娘不乐意了,怪那位冯先生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太傲了些。
    莫翌鹏假意赔不是,说他们冯二向来这样,好起来是个人,臭起来没人理的。他今天失恋,纯粹看不惯别人成双成对,就这么小心眼。女伴被这么哄了几句,才算平复了。
    莫翌鹏再回来包厢时,冯镜衡已经被老沈架起来,说送他回去吧。又问镜子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不担酒,不是你的道行啊。
    被扶着的人,不以为意,口里的话完全与老沈他们不搭噶,“她喜欢铃兰告诉我干什么,她喜欢栗子蛋糕反正也有人给她记着。”
    “她那个前男友狗屁不是,他妈我看他一眼都是给他抬咖了。除了和她老爹同行有话聊,有什么?哼,青梅竹马真是了不起呀。”
    “我等了她两个小时,老沈,你说我这两个小时去干点什么不好。”
    “她那些话,句句都向着她爹,当然也会向着她舅舅,选择题更是做得稳狠准。无欲则刚的人就是了不起。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过就是仗着我拿她没办法罢了。”
    老沈送镜子回去的路上,看不下去了,要镜子把手机给他,“我通知你那位来吧,啊。你也别嘴硬了,没脸没皮的事你不是最擅长的嘛。”
    冯镜衡四仰八叉地往车后座上一躺,听副驾上的老沈这么说,很不痛快,撑手起来骂他们这些伪君子,“谁没脸没皮。我比你们这些敢想不敢做的人坦荡多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嘛,你去问问她爹,是不是没放下,闹这一出,是不是因为他看不惯以我为代表的某一阶级,比如,他原先那个情敌。”冯镜衡敢保证,他替栗老师把向女士这边安抚明确好了,一准什么挑毛病没有了!这就是男人。
    老沈听不懂镜子在说什么。镜子也没指望好友懂,甚至嘱咐老沈一句,我和你说的,别吵吵给外人听。
    沈罗众啧一声,掉头来问后座上的人,“你到底醉没醉啊!”
    后面的人半晌没吭声,最后来了句,“这话我也就和你说说。老沈。”
    沈罗众感怀到镜子的真心,还报他一句,“嗯。要不要我帮你通知她。”
    冯镜衡臭哼一声,“不稀罕。这种算计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一个晚上,她想联系早联系了。”
    “她压根不知道我要她什么。”
    老沈也不懂,“你要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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