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没忘了刚才陆曈癫狂杀狗的凶状。
    这画面落在戚玉台眼中只觉刺眼,越发笃定裴云暎与陆曈间早有首尾。否则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陆曈撑腰,更不会与戚家针锋相对。
    难怪会惹得戚华楹哀哀落泪,真是好一对狗男女。
    戚玉台盯着二人的目光顿显阴鸷。
    四周无人开口,暗流落在众人眼中,各有思量。
    还是太子元贞打破僵持,轻描淡写地开口:“一牲畜而已,何必大动干戈。围猎场上不妥,有什么事,还是下山再做商议。”
    言谈间是要将此事揭过。
    如今他与元尧间胜负未分,殿前司也是有利筹码,谁都想争一争,至少不必结仇。
    裴云暎平静道:“自然。”
    太子见此情景,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吩咐骑队下山。四周人看了这么场戏,聪明的也不敢久留。各方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曈就看见枢密院那位指挥使、上山前与裴云暎在林道针锋相对的那个严胥,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眸色似有深意。
    她深知今日一过,有关她和裴云暎的流言必然漫天飞舞,不止是严胥,只怕医官院、所有认识裴云暎的人都会以为他们关系不同寻常。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暗。
    戚玉台朝着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他似乎极不甘心,然而虽有个做太师的亲爹,但他只是户部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对于本就狠辣的裴云暎来说没有半分威慑力。
    戚玉台看了裴云暎身边的陆曈一眼,冷笑道:“裴殿帅倒是对陆医官的事格外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关系匪浅。”
    陆曈冷冷看着他。
    戚玉台又笑道:“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敢问殿帅,她是你什么人?”
    他这话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人听个清楚明白,四周还有未走开的官员,听闻此话都转过头,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裴云暎,前途无量的殿前司指挥使,又是昭宁公世子,容貌手段皆是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出挑,这样的人,将来必然迎娶贵女。先前盛京城中还有人猜测,太师府家那位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至今尚未出阁,说不准将来恰好能与裴家结成姻亲。
    然而今日裴云暎却为了一个卑微医女不惜得罪太师府公子。
    医女无权无势,唯有美貌。色是刮骨钢刀,裴云暎年少风流,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算出格。
    出格的是,这位年轻的指挥使还未婚配,还未婚配就与旁人先传出风流逸事……
    这就很不好了。
    四周促狭的目光落在陆曈身上,陆曈微微蹙眉。
    戚玉台本就因为戚华楹一事发疯得突然,裴云暎此举,无疑火上添油。于他自己而言,更是十分不妙。
    若是理智,他此时应当立刻与她划清干系才是,无论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债主。”
    她听到裴云暎的声音。
    陆曈一怔。
    冥冥深林,树木郁郁,远处幽涧水流潺潺。
    裴云暎搀着她的手臂很紧,被林木枝隙间透过的日光照过,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他平静道:“她是我的债主。”
    ……
    好好一场围猎,就这么戛然而止。
    本来夏藐围猎结束,清点猎物后当论功行赏。然而太子和三皇子双双遇袭,使得围猎无法继续,此次夏藐匆匆结束。太子一行以班卫随驾,即刻回宫。
    至于陆曈……
    作为医官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除了戚玉台外,暂时无人在意。但因她被恶犬咬伤,伤势不轻,不好即刻赶路,就与剩下的几个医官院医官留在围猎场下的营帐中,等明日一早再启程。
    林丹青也留了下来。
    已是傍晚,夕阳渐沉,红霞满天,营帐里,替陆曈擦拭伤口的林丹青看着面前狰狞伤口,忍不住目露骇然。
    “陆妹妹,”她声音发颤,“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先前山上对峙时,她虽看陆曈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但并未流露出过多痛楚,神色也算平静,想着或许是沾染的猎犬身上的血更多。
    然而此刻脱下衣裳,用清水擦洗过,伤口一旦暴露出来,触目惊心。
    那绝非是一点“小伤”。
    她看得胆寒,竟连包扎都迟疑,咬牙骂了一句:“戚玉台那个王八蛋!”
    陆曈靠在木片搭成的简陋矮榻上,看了手臂上的伤口一眼,道:“万幸没伤到脸。”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笑!”林丹青瞪她一眼,“你该庆幸的是没伤到喉咙!”
    陆曈垂眸不语。
    恶犬冲上来扑咬她时,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头脸。
    翰林医官院有不成文的规定,容貌有毁者,不可行诊。
    或许那也算是另一种“体面”,但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不能前功尽弃。
    现在想想,只顾着护头脸,竟忘了护住肚腹,倘若那只恶犬撕开她腹部拖出肠肚,如今神仙也难救过来。
    的确后怕。
    林丹青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包扎着包扎着,语气忽然沉郁下来。
    “都怪我。”
    她低声道:“当时护卫引走你时,我应该多留个心眼,如果我跟着你一起去,说不定你就不会受伤了。”
    这些伤口虽说不至于要命,但若不好好养护,只怕留下遗症。
    况且,将来或许会留疤……
    陆曈见她如此,淡淡一笑。
    “与你无关,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她说,“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总有这么一遭。”
    “什么意思?”林丹青疑惑地抬起头,“戚玉台是故意的?你何时得罪的他?”
    “你不是说,太后娘娘有意要为戚家和裴家指婚么?”
    “小道消息谁知道是不是真……”林丹青语气一滞,震惊看向她,“难道……”
    陆曈不语。
    她愕然开口:“戚玉台这个疯子!”
    不过是看上了个女婿,八字还没一撇,裴家也未必结这门姻亲,就算是皇家尚不会做得这般赶尽杀绝。
    戚家却敢。
    这根本就是一群疯子!
    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林丹青替陆曈披上外裳,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开口:“这下坏了,若戚家真狂妄至此,今日你杀了他恶犬,又宁死不肯低头,只怕梁子越结越深……除非裴云暎公开表明庇护你到底,否则迟早出事。”
    “真是无妄之灾,可今后你该怎么办呢?”
    陆曈心头沉重。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太师府想要对付她轻而易举,而她想接近一步太师府都难于登天。裴云暎能护她一次,可下一次呢?将来呢?
    他总不能次次都出现。
    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沉默片刻,陆曈开口:“无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太师府的敌意提前到来,等回到医官院,她即将面对更激烈的狂风骤雨,不过……
    不过好在,有些事情,已经走到了该发生的时候。
    接下来一段日子,太师府应当很忙,忙到无心应付她这只小小的“蝼蚁”。
    正想着,雪白的帐子上有人影晃上来,纪珣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陆医官。”
    林丹青一怔,悄声问陆曈:“他怎么来了?”
    陆曈摇了摇头。
    白日在山上时,纪珣为她说话实在不止出乎旁人意料,也令陆曈感到意外。
    若说裴云暎为她说话,是因为他们过去交情,但纪珣与她如今与陌路人无异,仅有的一次医官院对话,还闹得不欢而散。
    他为自己开口,陆曈找不到原因,只能归结于此人良善,性情清正,才会仗义执言。
    林丹青抱着医箱退了出去,营帐帘被人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陆曈看向纪珣。
    他往里走了两步,仍是平日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目光落在陆曈身上,问道:“你伤势如何?”
    听着是关切,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疏离。
    “还好,不算太重。”陆曈答道。
    他点了点头:“我取了犬脑,夜里你敷在伤口处。”
    陆曈讶然抬头。
    有医书上曾记载“凡被犬咬过,七日一发,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尔。”
    若以“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陆曈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听林丹青所言,戚家疯狗虽咬人,但并未有咬一口不久后惧水身亡的旧案,不至凶险。
    另一面,她也有别的药可防此状况发生。
    但没料到纪珣竟然会去取了灰犬的脑浆来。
    戚玉台视疯狗如珠如宝,死在她手中已十分恼怒,要用灰犬脑浆来为自己入药定然不愿,纪珣此举,势必得罪戚玉台。
    陆曈问:“戚公子竟会同意?”
    “他尚不知。”纪珣回答,“无人看顾犬尸,是我自己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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