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凤舞 作者:耶律龙格

    第六十章 风露中宵

    倾世凤舞 作者:耶律龙格

    第六十章 风露中宵

    澹台羽辰未料想大军败退后,自已能如此之快的再回夷洲,虽然此时身子已站在夷洲城前,但仍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数十日前自已尚在城头放眼观望,此时竟要从此城出发,踏上茫然未知的路途。若要再见此城,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今生是否有此机会亦不得而知。

    城前道路通畅,但安过鹿寨的地方仍然坑洼不平,春风过处,沙尘四起、扯天漫地,似黄纱帐般。

    夷洲城头上已然不见石火油柜,但其它守城武器仍然森森在列,城墙残破的地方虽已被补好,但石火油柜喷火焚烧过的痕迹仍清晰可辨,紫黑干枯的血迹烙在青灰的城墙上,虽有春日暖阳照耀,仍显森恐怖。

    虽然燕丹、东华战事平息已有月余,但因不知战局到底如何,且边境上常有流寇出没,不论燕丹或是东华的互市商人皆不敢前来,夷洲城门处行人稀少、车马寥落。

    澹台羽辰轻叹道:“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立在澹台羽辰身后的晋鹏轩此番情景,更是心潮起伏,悲叹世事浮沉,人生难料。想自已第一次来夷洲是奉澹台明王命出使,夷洲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第二次来夷洲是率大军攻打夷洲,夷洲城又何等的静默泰然;第三次竟是亲送殿下至此,想到澹台羽辰将孤身为质,夷洲城又是何等的黯然凄凉。

    晋鹏轩一时悲凄仰天长叹道:“长风萧萧渡水来,归燕连连映天没。探虎兮,入蛟,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叹罢突然想到此句竟大有不祥,恐澹台羽辰伤心,便急向他脸上看去。

    澹台羽辰眼中泪光闪动,却微笑道:“夫子不必悲壮若斯,我虽身为异客远入他乡,也绝非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晋鹏轩忙笑道:“殿下不过淹留东华数月而已,怎会一去不返,臣下失态请殿下责罚。”

    姬承昊得到禀报,燕丹王子澹台羽辰已到夷洲城外,便带着柳如松、李环等人出城迎接。

    远远见澹台羽辰端坐马上,身后除百余名静苑侍卫外,尚有庖役、厨娘、医官、绣女、侍婢、画工等等仆从并百余个箱笼行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竟有百余人、十余辆车,乍眼一看竟不似王子为质,竟如公主和亲一般。

    姬承昊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摇头,感吧这澹台羽辰身为质子,不知收敛行藏,反倒如此奢华放荡。

    走至近前见澹台羽辰并无下马施礼之意,姬承昊略有薄怒,冷冷地道:“前方来者可以燕丹国王子澹台羽辰?”

    澹台羽辰见姬承昊明知故问,心中也恼怒,也不多话,只略抬手施礼道:“燕丹王子澹台羽辰拜见靖亲王爷。”

    姬承昊已然见过澹台羽辰三面,第一次在二军阵前,澹台羽辰假面覆面,只看到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第二次军营之中他阶下为囚,虽神情高傲,但半边脸面青肿,面目污垢难辩;

    此时第三次见面才算是得睹真容,见其神清骨秀,脸上肌肤细润如脂,长眉连娟,微睇绵藐,鼻梁挺直入天庭,丹唇外朗接地阁,口角微翘,半露晧齿如珠似玉,果真如美如处子。只是一双秀目虽如寒潭般深邃,但眸球却憔悴无光,眉眼之间独有浊酒余欢、望断归途的愁苦之情,顾盼之中似存乱山残雪、月渐稀疏之凄凉之气。

    虽随行物品众多,但澹台羽辰此时身上穿着之物却并不如前些时间奢华,一袭浅紫的绢丝夹袍,淡淡的绣了些随风而落的杏花,却不知花树藏于何处。

    一浅紫布带将墨黑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束成发髻。身上并未偑珠带宝,只腰间斜挎的黄金短剑光彩灿烂有些富贵之气。

    姬承昊一见心中竟忽然腾起同是天涯零落人的感叹,瞬即便暗笑自已何时竟这般妇人心肠,心中这一抹自嘲不经意间浮在眼眸之中而不自知。

    澹台羽辰见姬承昊眼眸中竟有嘲讽笑意,心中大怒,狠狠道:“本王虽是败军之将,即逢贵国皇帝陛下降旨邀请,便是东华之宾客,不知有何失仪之处,还请靖亲王指教。”

    姬承昊见澹台羽辰虽以身为质,但口舌仍锋芒如昔,言语间颇多责难之意,也不解释,只冷冷地道:“殿下即作客东华,便应守东华之规矩,指教之事自有礼仪官员出面,本王何必越殂代庖。”

    抬头看了看天色,姬承昊接着道:“既然殿下已到夷洲,明日便请随本王一同上路。”

    说罢转身策马入城,竟不再理会澹台羽辰一行。

    晚膳时分,姬承昊按地主之仪宴请澹台羽辰。遣人邀请几次,澹台羽辰只以身体不适为推脱,不肯前来。

    见姬承昊似有恼怒,李环便劝谏道:“王爷息怒,燕丹王子虽不懂礼数,但也不能怠慢。圣旨言明,王爷此时身负护送他安然到京之重责。这小王子与王爷前番因战时诸事已心存嫌隙,又被迫为质,心生怨恨,定会与王爷时时为难。王爷路上稍有差迟,便会给人以借口。王爷曾教导末将凡事忍耐,此时末将斗胆请王爷亲去邀请。”

    姬承昊面色铁青,也知李环之言甚是有理,虽心中不乐,仍举步前往澹台羽辰下榻的馆驿。

    见到馆丞,姬承昊亲便冷冷问道:“燕丹王子身在何处?他有何不适?”

    馆丞见姬承昊派遣数人催请澹台羽辰赴宴,闻听澹台羽辰不适,便亲来慰问,以为姬承昊极看重澹台羽辰,便媚笑道:“回王爷,燕丹王子似乎并无不适。刚刚才命人在后园摆酒,依小人看竟是要赏月。只是不让任何人陪伴,竟似要一人……”馆丞还欲啰嗦不清,见姬承昊已面沉若水,心知不妙,便急打住话头,转身欲去后园通报澹台羽辰。

    姬承昊闻听怒极,见馆丞欲去通报,便喝住道:“不必通报,本王要看看这燕丹王子到底有何雅兴。”说罢,也不用人带路,抬脚直向后园走去。

    后园中空荡无人,只在一株花树下,安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的不是酒席,却是几枝香花、一列素果,一壶甘洌泉酒而已;白玉香炉中三枝黑檀香,香烟乍热,虽供奉简约,但月明风清,祭祀以诚,别有一翻肃穆之意。

    澹台羽辰一袭月白素衣,墨发披垂,一人独立月色清辉中,茕茕孑立的背影,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姬承昊若非得知此背影是澹台羽辰,几乎疑惑是一曼妙婉约的女子。

    忽听澹台羽辰轻叹一声,虽声音低若未闻,却似愁已入骨。姬承昊登时止住脚步,呆望着澹台羽辰的背影,似乎也被他这一声轻叹,勾起许多伤心往事。

    澹台羽辰伸手倒了一杯素酒,泣声叹道:“时当穷授节、勐寒严烈、峨峨坚冰、霏霏白雪、木应霜而枯零、草随风而摧折,诸军将士慷慨以赴国难,惨惨相别于妻女、高堂。不存封候之贪念,唯存报国之忠心,悲歌以相继,虽死而无憾。铁马踏破月华兮,浣征衣而血染河。然时不利兮国有殇,死节之士兮亦消亡。白骨累累兮相叠、孤魂惨惨兮无依,爷娘父子哀痛兮牵衣顿足哭于途,悲声直上云霄兮独不见至爱音容。千呼万唤儿不回兮,辗转梦魂兮夫不得,鬼神不护兮祖宗不佑,风雨飘摇兮社稷倾颓,几竟瓜剖而豆分兮,人力难回。余虽憭栗兮即在远行,登山临水兮以目相归,前顾青翠之茂叶,复瞻旖旎之柔条,心虽忧愤兮独不得语人,唯酹素酒兮以祭奠。”说罢将手中的酒轻洒于地上。

    伸手又拿起一杯酒,半晌无语,突情绪昂扬朗声道:“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余以孤介微末之躯,独赴未卜之途,虽惶惑忧虑于中,却不敢惊悚失仪于外。虽不敢妄言存鸿鹄之志,亦不敢贪求生蝼蚁之心。以此素酒对月明志曰:‘必不能以身辱国,亦不敢失德辱已。’”说罢又将手中酒轻酒于地上。

    复又拿起一杯酒,悲咽道:“‘古人云:家有高堂子不远游。’儿臣不孝之身远质他乡,不能承欢尽孝于父王膝前,还请父王自行保重,勿以儿臣为念,摧残心肺。虽然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但人间、天上必有他日重逢时。”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将杯子远掷而出,悲泣不已,渐次嚎啕。

    姬承昊来来恼怒,澹台羽辰借病敷衍藐视于已,此时见他设月而祭,一时追思悲悼夷洲战死兵士,一时又惦念挂怀燕丹王上,言语诚挚、情思沉痛,也极为动容,无意间竟将自已心中多年往事勾起,眼中闪闪似有泪意。

    又闻听他竟抱有一死之心,为质东华,又极敬佩他舍身为国之忠勇,见他嚎啕痛哭,姬承昊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出言劝慰,竟呆立原地,静静地看着澹台羽辰。

    澹台羽辰叹息良久,方止住悲声,欲从怀中取巾帕拭面,却才发现更衣匆忙,竟未带巾帕。便欲转身回房,一抬头却见姬承昊站在自已身后不远处。

    虽不知其来了多久,亦不知将自已的话听到多少,但自已方才悲痛哭泣之容必被他看在眼里,心中羞恨恼怒,只冷冷地道:“难道靖亲王竟不知拜访他人需行通传之礼?”

    姬承昊心知他此时必是恼怒自已无意间见他悲泣,便淡淡地道:“本王前来拜访,见门上并无侍从仆人,信步到此,还请殿下勿怪。”

    见澹台羽辰面上泪痕未干,姬承昊便从袖中取出巾帕递给澹台羽辰道:“此间风露甚急,殿下一时风沙入眼,请整仪容。”

    澹台羽辰心知姬承昊所言非实,只是见他竟为自已遮掩窘迫,心中便些许有些感激之意。想到自已未带巾帕,只好接过姬承昊的巾帕拭掉泪痕。言语间也不放肆,略施礼道:“不知靖亲王亲来此处有何事?”

    姬承昊来是挟怒而来,此时却并无半点怨怼之意,只搪塞道:“本王只是来询问殿下,何时起程赶赴东华圣京。”

    “即来之,则安之。本王身为宾客,怎好自专,请靖亲王随意安排便是。”澹台羽辰猜测姬承昊前来必不是为此事,也不多问,只随意应付。

    见姬承昊并未有告辞的意思,忽想到自已素衣披发不成体统,澹台羽辰便冷冷地道:“不知靖亲王还有何事?”

    姬承昊见澹台羽辰衣冠不整,且言语中也有逐客之意,也不好多留,便举手略施礼道:“如此本王告辞,明日辰时起程。”欲走时却突然轻轻地道:“虽是春夜,风露仍寒,殿下保重。”说罢转身离去。

    本是一句极普通的关切之语,但从这位冷漠的东华靖亲王口中说出,莫说澹台羽辰不相信,便是靖亲王自己也难以置信,澹台羽辰望着姬承昊宽厚的背影,怔怔出神。

    低头见姬承昊的巾帕仍在自已手中,方才竟忘记归还,巾帕虽被自已泪水沾染,但尚存一缕淡淡沉水香味,心中暗道:“虽然传说这靖亲王极其冷漠无情,照此看来,似乎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也不知他日能否为我燕丹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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