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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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知道你现下想要避人耳目地与我说事儿——既如此,我不要回房,这些日子都在你的府里关着,小爷闷得快长草了,你带我去城外骑马,放放风。”

    独孤敬烈不敢置信的瞪他,对于这种万事不紊心的性子,实不知自己是该气急攻心,还是该雷霆大怒的好。

    凌琛说:“你眼瞪这么大做什么?一道先帝遗诏罢了,也值得象小爷睡了你没付花帐一般?”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差点儿呕血,一个字也回不出来。有心问问凌琛是如何知道自己是为了那道血诏而来,立时又觉得问这话甚是可笑。若连这点儿小关窍都猜不透,那就不是凌琛了。

    他四下瞧瞧,天色无星无月,廊下暗影憧憧,远远的各厢房院落中,都有欢呼啸叫声传来。心道这里果真不是说这些机密要事的地方,只好用大氅把凌琛连头带身子地裹个严严实实,抱着向僻静处闪身而去。这本就是他自己的将军府,自是熟悉各处道路远近,府中人又大半喝得大醉,因此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带了匹健马,出了角门。独孤敬烈将凌琛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问道:“去哪儿?”

    凌琛靠在他怀里,似睡非睡地道:“虎牢关。”

    独孤敬烈一顿,既而便催马前行,问道:“去那么远,做什么?”

    凌琛一笑,忽地正色道:“让你看着天下江山,再作打算不迟。”

    独孤敬烈倏地搂紧了他,心道这孩子……这根本不是孩子,而是条能噬人心肝的九尾灵狐,一眼就瞧清了自己的纠结与担忧,挣扎与痛苦……他低下头,终于再一次直视进了那双容物若渊的眼睛。低声道:“凌琛……你如何……还肯信我?”

    凌琛眨眨眼睛,忽地道:“武德将军,孙子十三篇《势》之一节,背来听听?”

    独孤敬烈一愣,孙子兵法是兵家重典,军中无不奉为圭臬,他在北平王府从军时便已记得滚瓜烂熟,岂有被难住的道理?虽不知凌琛何意,却也不多问,一边纵马前行,一面诵道:“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声音低沉,畅如流水,伴着马蹄的的,驰过年夜里孤寂无人的洛阳街巷,奔向城外的茫茫山野。

    不一时,独孤敬烈已将《势》背至结尾处,道:“……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背诵着自小精熟的经典,这些时日从未有过的松快感觉,自胸中升了起来。《势》篇是在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将者不可不察势而行。他已经明白了凌琛规劝安慰自己的意思:将军征伐天下,胸襟何等广阔,当前瞻远眺,何必后顾过去的那些狗苟蝇营?

    他低头瞧瞧在自己怀中鼻息深沉,已经沉沉睡去的少年,忍不住伸手在衣袍内轻轻摸索一刻,终又握住了那只虽已除了绷带,却依旧伤痕未褪的手掌。那手指修长微凉,握住自己手中,却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心神宁定。

    暴烈如虎,敏捷如豹,狡狯如狐,旷达高远如雄鹰……这样的千变万化,不正是掌握天地人心,翻云覆雨的神龙么?

    独孤敬烈小心地将熟睡的凌琛在怀中拥得更舒服些,不象是搂着深爱的情人,倒更象是掬着一捧即将流成大河的雪水,一枝即将生发成大树的灵苗。他纵马驰骋,耳畔风声猎猎,怀中日月静谧,将连日来的河山倾覆,朝堂肮脏,人心阴险带来的阴蔼一扫而空。

    他何其有幸,能将这样的时光留存在记忆之中。

    虎牢关路途遥远,一夜疾驰也无法抵达。凌琛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身在一道无名山峦之上。独孤敬烈放了疲累的坐骑在林间吃草,将他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生了一堆火驱寒,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凌琛掀了身上的大氅,坐起身来,打个呵欠。一条玉带自胸前滑落下去,被他一把捞住,瞧了一眼,正是那日被他用来藏血诏的那根腰带。

    他懒得多瞧,随手就扔在了一旁,伸手就去捞独孤敬烈膝边的水袋。独孤敬烈见状,连忙嘱道:“漱口便好,别喝下去,看凉了胃。”

    凌琛翻个白眼,一口水吐进树丛里,道:“出兵放马的人,怕凉了胃?你当真婆妈的紧——”他指指歪斜搭在几棵枯草上的那条玉带,道:“为这玩意儿,你也是几天睡不着觉吧?其实你又何必呢,凌家家主是我父王,父王哪能背叛他与皇上一手打下的大浩江山?所以我拿着这东西也没用。”

    独孤敬烈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提梁银壶放到火边烘热,听言,淡淡道:“既没用,你自已的腰带,自家收拾。”

    凌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有长进啊,独孤家族的生死大事,也能拿来开玩笑了。”

    独孤敬烈还是那副极冷淡的口吻,道:“我已经背叛了皇帝,又何必在乎再背叛一次独孤家?”

    凌琛歪头瞧瞧他,自长安疾驰一日一夜至洛阳,现下又奔波半夜,这人却仿佛钢浇铁铸一般,毫无疲态,正举目遥望着远处自冲波蜿蜒的黄河中升起的朝阳。虽是冬日,衣物厚实,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衣袍下那虬结坚实筋肉中蕴籍着的无穷力量,却无处施展。

    他叹口气,伸手拍拍独孤敬烈的臂膀,劝道:“叫你背《势》是白叫了。你现下已是天下武将之首,军中第一人,前程大好,有的是青史留名,建功立业的机会,何必非要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这般自轻呢?”

    独孤敬烈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不曾白背——天下汹汹之势,温郁渎看清了,方文述看清了,杨天威,伍伦,甚至黄河岸边的老船夫一家,哪一个没看清?甚至大行皇帝留这道血诏与你,也是有所图为的。可惟有我,虽然看得清楚,手握重权,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郁郁的笑起来,道:“马革裹尸,狼山封禅,功业千秋,青史扬名……当年我在北平府军,一直是这般向往着的;南征的时候,我也曾这般渴望着;但是在长安这些年……在虎牢关这些时日,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什么叫做命中注定。”他伸手为凌琛撩开颈边散乱的长发,低声道:“你说的对,我一直在忍,忍得连半生向往的一切都丢失殆尽。我既是独孤家的人,也许就还要这般忍下去,忍一辈子。但你不一样,我不要你也如我一般……忍这些事情……”

    凌琛有些惊愕地望着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他还太过年轻,不能切身体味独孤敬烈那满心沧桑,抑郁难伸的沉痛,但是他何等聪颖,已经自独孤敬烈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对这身不由已人生的万般无奈,他前半生所坚持的东西彻底崩催的绝望。

    长安金阙闭衰草,销尽将军百战心。

    独孤敬烈却微笑起来,伸手自地上拎起了那条玉带,道:“如今是我还是你,瞧不清楚眼前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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