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

    心正人朴素,让人一想起他的病情,就觉得红尘水冷、相逢恨晚。

    李意阑夸的是江秋萍,谁知道说到后头自己居然也得到了夸赞,作为大半个江湖人,他从不觉得自己适合朝堂,也志不在此,于是这夸奖他受之有愧,但堂中的坊主已然交代起来,他没工夫跟知辛继续闲扯,只好笑了笑,像谦虚似的摆了摆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望中堂,就见那位坊主被吓得半边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叠声地急迫道:“我说我说,官爷们也都没有发现。”

    江秋萍思路清晰,语气严厉:“没有发现不是正好吗?你继续将慈石藏在假山上,除了你谁也不知情,明明十分安全,为什么忽然又决定要取出来碾碎呢?”

    他要不是这么多此一举,知辛也就发现无门了。

    坊主哽咽一声,脸上满是悔意:“草民也不想的,可十月末的一天院子里忽然遭了贼,我早起时去后院做活,发现假山塌了。”

    “偏逢前几日连绵大雨,我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把握,相信区区几阵暴雨绝不至于就使它崩毁,可我心虚啊,就只能这么想。”

    “那天我支开伙计,准备一个人将假山重塑一遍,可清点了石块之后才发现少了最大的那块慈石,我当时就吓坏了,以为事情暴露了。”

    “但又不敢上衙门报官自首,一来是害怕,而来是营官老爷开罪不起,三来也存着侥幸之心,再来就是……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我还是将假山重塑了,垫了块别的石头,就是坊里的伙计也看不出区别,担惊受怕地等了几天,见什么都没有发生,慢慢就将这事给忘了。”

    “可谁知道到了这个月的月中,城中忽然又查起了慈石,还说来春街因此死了个木匠。老爷,小的对天发誓,那木匠绝对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我没有理由,也万万不敢哪。他、他怎么就死了我不知道,但他院子里挖出来的那块慈石就是我丢的。”

    李意阑听到这里,大概能猜出事情的经过。

    这小生意人怕是从进入扶江都作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一个早有预谋的陷阱之中。

    都作院那名营官,更准确的应该是他背后的人,捏准了小老百姓的特性,赌这石匠坊的管事贪财又怕事,借着他的石头车队将慈石悄无声息地送进饶临,再让一路盯梢的刺客偷走慈石。

    只要这坊主不说真话,那么木匠家慈石的来源就永远是一团迷雾。再退一步讲,就算他说了实话用处也不大,因为他也不知道是谁偷的。

    可惜那些人算来算去算不过老天,料不到做了亏心事的人有多坐立不安,也猜不到查案的队伍里会多出一个来给他治病的和尚,李意阑莫名有些得意地想道。

    在此期间,堂下的坊主还在坦白,他说:“自从那天官爷们来过之后,我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在后悔,为何要贪那不属于自己的银子,又该怎么把这慈石销毁,最后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江秋萍看他的神态和表述不像有假,但他还有疑问:“我再问你,你说你打造假山的时候,刻意支开了伙计,独自一人匠造,这是为了避人耳目,不让其他人知道你院中藏着从都作院运来的慈石,是不是?”

    坊主:“回大人,是的。”

    江秋萍:“那碾碎慈石的时候,你怎么又叫上伙计一起了?这样不就暴露了吗?”

    坊主用手背揩了揩险些淌进眼睛里的冷汗,竟然还有后招,他道:“那不至于,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匠坊到处采用石头,有时本来就需要用到慈石。”

    “只要没了那些品质太过优等的,坊里有慈石其实并不奇怪。那块最大最好的丢了,品相稍好一些的我自己挑出去处理了,只有那些劣等的石头才交给伙计们锤碾。”

    “近两年我确实没有采办慈石,但这些事伙计们是不知道的,因为铺子里管事的就我一个,所以我以为叫他们帮忙出不了什么问题,而且这样也会快上许多,免得我还要多受那煎熬。只是我……我没想到官差老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小人有罪。”

    江秋萍听得眉锋微蹙,他以前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这些没读过什么圣贤书的市井小民确实是有些轻蔑的,他自视清高文雅,觉得别人愚昧粗鄙。直到查到这个白骨案,真正接触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他才知道每个人都不可小觑,自有他的奸猾和聪明之处。

    审到这一层他暂时没有问题了,江秋萍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是有罪”,又向他落实了赃银的去处,因为银子上或许有些来历和痕迹。

    师爷在堂事的位置上奋笔疾书,江秋萍也不等他,看向李意阑那边说:“大人,你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江秋萍问得已经很全面了,李意阑刚想摇头,可瞬间脑中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他止住颈部的动作,看向那坊主问道:“你与那名营官是怎么认识的?他是哪来那么大的手脚与善心,能为了都作院来年的例份,一口气掏出一千两银子来送给你的?”

    “想想我这个三品官,整年的俸银、俸米、养廉银通通加起来也才不到八百两银子,我要是想送谁个一千两,得紧巴巴攒上三五年。你这位连从七品都够不上的朋友,是家道本就殷实?还是因为都作院是个肥差,肥到他区区一个小差使,都有了一掷千金的底气啊?”

    坊主也知道数目巨大,向他磕了个头,磕磕巴巴地答道:“回大人的话,他是小人婆娘的一个远亲,小人托他这层关系,运货过扶江城门的时候能少给些孝敬。”

    “他家中并不富庶,只在扶江有一处房屋和一间铺子,月余得利也不过才六七两银子,所以这一千两绝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当初他许我数目的时候我也被吓到了,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他却神神秘秘地将手指头朝天上一指,只说不可说,要我闷头发财,多的别问。”

    然后他看在银子的份上,果然就低头闭嘴了。

    天上应该是上头的意思,照这言下之意,那营官该是受了上头的指使,不然他平白不会有那么多的钱财,派人走一趟扶江势在必行,幸好目标就在邻城,用最快的马今天就能走个来回,不至于耽搁不起。

    这事退堂之后他会立即安排下去,连同息心观的信使一起,李意阑又想了想,确定脑子里确实空了,这才小声去问旁边的人:“你们还有疑问吗?”

    其他人挨个摇了头,只有知辛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一点犹豫。

    李意阑将他放在心上,对于他的脾气不敢说完全摸清了,但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反应却基本有数,所以这点异状没能逃过李意阑的眼睛,他笑了笑低声道:“怎么了?有话就说,我等着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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