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

    怨自己负了他,误了他,错怪了他,冤枉了他,怨自己当时对错不分,是非不明,伤害了那人,伤害了他的自尊。

    是啊……

    宁紫玉闭上眼睛,感觉肩上火辣辣得疼,心中却冰凉凉得冷,因为过于疼痛,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苍白得厉害,脸上毫无血色,只有豆大的冷汗不断地沿着他的脸庞滴下来,浸湿他浑身的衣衫。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最先守不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誓言的,是自己!!是自己!!

    “皇上想必不知道吧,那一日,你因为君赢冽画像被盗之事怪罪于叶邵夕,就在你动身去煜羡的前一天,强行与叶邵夕行了那云雨之事。可就是你那不负责任的云雨之事,叶邵夕在事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皇上可知道?”

    纳兰迟诺对付宁紫玉,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看准了宁紫玉此时已被自己的心劫所俘,所以便更加言语犀利地刺激他,他知道,宁紫玉越是痛苦,他便越是快乐。

    “那一日你云雨方罢,前脚刚走,他叶邵夕后脚便再也撑不住了,唯有浑身是血地爬出竹屋,祈求宫中的太医为他保胎。”

    宁紫玉听罢他的话一颤,抬起头来,望着纳兰迟诺的双眸,喃喃道:“朕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

    “已经身怀有孕了是吧?”纳兰接上他的话,过了不久,又道,“你哪里是不知道,皇上那个时候的心,只怕是全都给了身在远方的君赢冽,又哪里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你身下的叶邵夕一眼?你不是不知道,只怕是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他吧。”

    “再者说,皇上对自己的子嗣一向狠心,柳茵腹中的胎儿已活活被你害死,见到这些的叶邵夕,又如何能将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告知于你?可没想到,千防万防,你终究……还是没放过他们!虽然用的,是另一种方式。”

    宁紫玉听到这些,呼吸陡然间重了重,眼前蓦地发黑,有些晕眩,踝骨处仿佛被人废了一样,使不上力气,更加难以站稳。

    “是朕……的错……”

    “朕……朕是畜生……”

    他先是很小声地说,连牙关都在颤抖,不知受到了多大的打击般的,随即又猛然抬起头来,对着整座天牢激动地大叫。

    “朕是畜生!!朕是畜生!!”

    “不错,皇上当然是畜生。可叶邵夕却心甘情愿为你这个畜生诞下子嗣,就连那宫中的老太医都看不起他,想当然,更不会心甘情愿为他保胎。那老太医劝他说,退一步,人生便可海阔天空,前途无量。做男人犹犹豫豫,儿女情长,为红尘所绊,怎成大器?”

    “可叶邵夕却说,他没有退路了。他说,他没有海阔天空,他也没有前途无量,他就是犹犹豫豫,他就是儿女情长,他就是被俗世所绊。他也不要成什么大器。他的雄心,他的胆量,他的锐气,都被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天一天地磨平了。”

    “他说,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都要救他腹中的孩子。”

    纳兰迟诺语毕,顿了顿,才又转过头去,面对宁紫玉,冷冷地道:“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皇上可听清楚了,这是他叶邵夕自己说的!”

    宁紫玉听罢身形一震,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他看向纳兰迟诺,眸底一大片血丝,就连唇角也被自己咬出了血迹,别提多狼狈。

    “可偏偏是朕……他腹中骨肉的亲生父皇,却将他这一丁点的希望都剥夺了……”

    宁紫玉闭上眼睛。

    “皇上应该感兴趣,叶邵夕那一次在受苦保胎之时,对他身边的江棠说过什么?”纳兰迟诺继续道,“叶邵夕说,这一辈子,第一次,在云阳山上,有一个人对他说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他记忆犹深。”

    宁紫玉听罢这话心下一抖,想开口说他也记得,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张开嘴来,却是没由来地一阵苦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可是之后,叶邵夕又说,誓言,誓言,看不见都带着口字么?誓言不可信,人人都说有口无心,信了,便不再是誓言。”

    “誓言,誓言……”

    宁紫玉闻言,不由苦笑一声,很是自嘲的:“可你明知人人都说有口无心,却还依然固执地相信……邵夕……你这话,终是连你自己都没劝住……”

    宁紫玉知道,若是叶邵夕当真用这话将自己劝住了,在这之后,他也就不会说出,“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这般决绝固执,不肯回头的话来。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唯有旧忆聊以回味?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时常眼泪婆娑,唯盼着梦中才能与自己相互依偎?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唯有常年往事日日温习,日日温习却日日执着于那一份黯然销魂的痴念?

    宁紫玉想到这些,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睫毛脆弱地颤抖。

    纳兰迟诺一句一句说过的话,便犹如将旧时的事都一页页载入了史页,旧时的书在他宁紫玉面前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不曾经历过的,那些他曾想到过的,不曾想到过的,过去的岁月,也一寸一寸地连起来,完整地在他心头回放。

    “可朕那个时候……却骂他是贱民,骂他是贱人,不想如今,倒是朕摇尾乞怜地一心想回到他的身边,其实最贱的,莫不是朕自己……”

    宁紫玉每说出一句话,便忍不住胸腔一阵刻骨的痛意,而这些痛意引得他喉咙里阵阵酸楚。于是他一边说,便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咳嗽,又忍不住一边咳出血水,染红颊边的发丝。

    咳嗽引得他身体颤动,牵动伤口,宁紫玉微微张唇,艰难地喘息着,他明明已经够痛了却还是要硬逼着自己说出话来。

    “朕当初……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他……”

    纳兰迟诺笑,见宁紫玉因为疼痛似乎已有点精神错乱,神志不清,他很是得意。

    可纳兰迟诺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于他,只见,宁紫玉话刚刚说罢,就见纳兰迟诺又叫人抬来一大盆的盐水,命人“哗”的一声便泼在了宁紫玉的身上。

    伤口被盐水激得疼痛,宁紫玉身体震了震,过了好半天才睫毛一颤,缓缓地抬起眼眸来,视线已极是疲惫和虚弱。

    “这铁链还没有完全穿过皇上的龙骨,皇上怎能这般就意识不清了呢?再者说,微臣尚有话与皇上禀明,皇上圣明,也得听臣把话讲完啊。”

    宁紫玉本想自嘲一笑,但却无奈肩胛剧痛,心口冰凉,他这样的一笑不知怎的却伴着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咳出许多血水。

    “朕知道……你想说……第二次……也是朕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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