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儿, 她可是你的姐姐啊!”姚佩琳殷殷道,实不愿看到这姐妹俩闹别扭。

    杨谨身子微转, 躲开了她试图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冷冷道:“姚掌事, 你还是叫我杨公子的好!”

    姚佩琳愣住,面上有苦涩划过。

    如此情状,宇文棠却是看不下去了。她疼惜姚佩琳的心思正炽, 登时立目道:“宇文谨!你怎么说话呢!在寒石山庄, 要不是佩琳几次三番地救你性命, 你以为你还能理直气壮地杵在朕的面前胡说八道吗?”

    这回换做杨谨呆住了。

    过往种种,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恍然记起了,在寒石山庄中, 因为救石寒, 自己曾为之冒险换血, 将那毒渡到自己的身体里。之后她好不容易挨回自己的房间,便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中, 她觉得有人在照顾她,还有人为她换了衣衫, 喂她吃了解毒的药丸……

    那人,竟是姚佩琳吗?

    杨谨身为医者,自来知道何为“人命关天”, 更知道救人性命是何等的大恩。她想到姚佩琳救过自己的命,还曾多次照料自己,那张冷脸便挂不住了。

    她别扭地抿了抿唇, 难为情地不好意思看向姚佩琳,涩声道:“多谢……”

    姚佩琳自来当她自家妹妹一般,自不会同她计较,温笑道:“我奉陛下之命,在寒石山庄中协助保护庄主。你是陛下幼妹,我自有责任保护你的周全。”

    杨谨闻言,眼神变作颇幽怨,心道你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也不知她的身份曾被多少人知道,也不知她做了多久的傻子。杨谨更觉得窒闷了。

    却听姚佩琳续道:“……便是要感谢,你也该先谢过陛下才是。”

    宇文棠是她的主君,又是她心爱之人,她实不愿看到宇文棠不痛快,更不愿杨谨因为抵触而激恼了女帝惹来麻烦。她此语有意调和这姐妹二人的关系,盼着她们至少能够维系住表面的平和。

    若说姚佩琳是为女帝做事的,许多事身不由己,那么反观女帝,她在杨谨的心中,就是那只幕后的黑手。

    杨谨本就是一个是非善恶分明的人,她只有十五岁,却见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纵是世间极凄惨的身世、极凶厄的命运,以及无数次见识过生老病死的阅历,都没令她改变自己一是一、二是二的纯澈性子,面对宇文棠,这个在她眼中形象已经从“一代明主”颠覆为“幕后黑手”的大周女帝,杨谨自然也不会拉低自己的价值底线,更不会有所示弱。

    不过,她不讨厌姚佩琳,甚至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亲近之感,她舍不下脸驳斥姚佩琳,只能不甘地撇脸向宇文棠,仍是瞪着她。

    宇文棠不甘示弱,也圆了眼睛,回瞪她。

    姚佩琳无语,心道陛下您多大了,还跟个半大孩子一般见识。

    瞪着宇文棠,杨谨犹嫌自己的立场不分明。既然不好伤了姚佩琳的好心甩袖离开,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表达些什么,来表明自己不曾屈服于女帝的淫。威——

    “我不叫宇文谨!我姓杨!杨谨!”她清亮的嗓音大声说道。

    宇文棠满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却原来是这个,遂不以为然道:“姓杨很有出息吗?那杨郑伪朝廷还不是被先帝……”

    她话未说完呢,杨谨就更不以为然地大声打断她,“姓宇文就很有出息吗?”

    宇文棠剩下的半句话俱被噎回了难以置信中。她自打出生之后,除了幼年时随着母亲被幽禁的那几年受了些没多大印象的白眼和不待见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尤其是,她十五岁亲政之后,连曾经好为人师、对她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的几位老臣都噤了声,到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早就习惯了作为帝王万万人之上的说一不二。

    此刻,杨谨的大胆确实令她极意外惊讶,却还有些隐隐的新鲜。

    “那你倒是说说,姓宇文如何没出息了?”宇文棠被激出意气,扬着下巴睨向杨谨。

    “欺侮、霸占弱质女子,算有出息吗?”杨谨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

    姚佩琳见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被随着那东流水哗啦啦地淌走了。

    宇文棠却嗤了一声,道:“你说的是那事?哼!朕之所以唤了你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杨谨拧着眉头,瞪视她。

    “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冤屈吗?”宇文棠话锋一转,突诘问道。

    杨谨不服气地回看她。

    “不错,你确是摊上那么个不堪的生父,也算身世……不同寻常,”宇文棠道,“可这世间,并不是只你一人身世不同寻常。那些身世同样曲折的人,却没都似你一般纠结着那些过往没完没了。”

    “你不是……”

    宇文棠手一扬,止住了杨谨尚未说完的话,道:“你是想说,朕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从小到大的凄苦,对吧?”

    杨谨抿唇,算是默认。

    宇文棠轻笑:“你以为,朕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谨蹙眉,仍是没言语。

    宇文棠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道:“你想听听朕的故事吗?想的话,就坐下,老老实实地听。”

    杨谨犹豫了,然而,心底里的好奇引着她,迟疑之后,终是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宇文棠的对面。

    姚佩琳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安稳了些。

    一盏茶后。

    “……你觉得朕的身世就不凄惨吗?”宇文棠反问道。

    杨谨没作声。她过去从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女帝竟有如此曲折的身世。

    “若是朕当初刚出生时,便被外祖扼杀于襁褓中,又怎会有如今呢?”宇文棠循循善诱道,“后来,有了小姨的培养,有了姑姑带我来到大周,才有了朕的今日。”

    杨谨抬眸看了看她,还是没说话,眼中有颇不认同的神色划过。

    这孩子还真是,少言寡语。宇文棠见惯了宇文楷的聒噪热闹,对着杨谨这么个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的闷葫芦,也觉郁闷。

    “纵是你觉得朕自幼便遇到了贵人,难道你便没遇到过贵人?别说没遇到过!你能活到现在才怪!”宇文棠拿出朝堂上对付群臣异议的耐心,引导道。

    贵人,自然是有的……挽月山庄……还有石寒,包括面具前辈、师父杨敏,连同姚佩琳,都是自己的贵人。

    这一点,杨谨毫不否认。然而,她觉得,她与女帝关注的,根本就是不同的问题。

    “所以啊,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宇文棠背了大段孟子的名言,注视着杨谨,“何况,你父母的事,那都是上辈子的恩怨,人已经都不在了,记恨哪一个,或是为哪一个觉得冤屈,除了自苦,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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