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冲不无委屈地想着, 昨夜又看了一夜的文书,正愁眉苦脸地出来就碰见了端汤药的菀儿,心中又是一阵长叹。

    那日赫连师傅突然晕倒, 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好在没过几个时辰复而又醒了过来。

    只不过那次晕倒仿佛一个讯号——连着几日以来,赫连师傅沉睡的时间与日俱增,每天几乎把药汤当饭吃了,病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愈下。

    让人担忧至极。

    “嗯。”面对袁冲的疑问, 菀儿只是点了点头。

    “哎……那快送去吧,别耽误了。”袁冲摆摆手,生怕自己耽误了赫连师傅喝药的时辰。

    菀儿刚要踏步,却突然听到赫连秋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轻声“呀”了一下,语气中不无诧异,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惊喜,“夫人你……能下地走了?”

    这几日赫连秋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是四肢无力,别谈走路了,就连吃药都一定需要菀儿在旁边守着喂。

    袁冲诧异地回头。

    只见赫连秋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红晕,眉宇间极其舒展,看起来像是身体不错的样子。

    “嗯,”她浅浅笑道,“今日醒来的时候忽而觉得身子强了许多,遂起身出来走走。”

    “夫人你赶紧把裘衣给披上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菀儿却是惊喜连连,然而看见赫连秋只同常人一样穿了绒衣,并未罩别的衣衫时,却是一阵心疼。

    “无妨,不冷。”赫连秋宽慰地笑道,“今日的药你放我房间吧,一会儿来取。我想先去看看孩子。”

    “那我陪你……”

    “不,我想一个人静静。”

    赫连秋却决然地拒绝了菀儿的提议。

    即便拖着这么一副病体,但眉宇间当年一谷之主的威严却不容置疑。

    赫连秋鲜少对菀儿露出这样的表情,以至于菀儿愣了半晌,才低眉应声,“遵命。”

    “多谢。”

    赫连秋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推门进了两个团子待的房间。

    望着那一抹白色的背影,站在原地的菀儿和袁冲不约而同地觉得——明明身体状况有所改善的这人,却前所未有地距离他们,如此遥远。

    好像随时能够被寒风吹走一般,无影无踪。

    *

    “诶,乔姑娘!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可找着你了!”

    熟络的声音从乔安月耳边传来。

    此时的乔安月正坐在一个用白布临时搭起来的小敞篷下面,面前正放着一碗喝了一半的酥油茶,旁边摆着两张烙印得软硬适宜的青稞饼,慢腾腾地填着肚子。

    能够容纳上万信徒的客山不可谓不大。

    这么多的人,吃喝拉撒都要地方,也需要人手来清理。所以除了信徒之外,这山里甚至还有做小生意的客商。

    随手扯块布就能搭个棚子,面前用浓墨戳了几个扭曲的乌塞文便当作是招牌,竟然占据了蜿蜿蜒蜒的一条窄道。

    无论吃食还是信徒祷告需要的串珠服饰应有尽有——却是在山腹中形成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乔安月垂着头,深吸一口气,若有若无的青稞味顺着鼻息让她瞬间因为被人打扰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起和善的笑脸,人畜无害。

    “汉米尔,突然来找我,是我托你打听的消息有线索了?”

    既然有人的地方,自然便不会少这种做杂活的闲人。

    汉米尔也是常年在客山内居住的乌塞信徒,每日除了正常的礼拜,便是干些跑腿的伙计来营生。

    “那当然!”小伙子年不过二十,嘴皮子却是利落得很,“整座客山到处都有我的熟人——帮你问了,没有你要找的那个汉族女的。”

    自然找的是夏云。

    信鸟自从引路到了这里,便经常带错路——不知道是夏云经常移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三日都毫无所获。

    “当真?”乔安月捧着马奶,有不悦。

    “你可别不信!这里汉人本来不多……虽说最近多了些,但多是男的,像你这种女的一进来,早就被有心人留意到了!我汉米尔可以给你打包票,这整整一个月内,稍微有点特殊的汉人,除了你,还有就是一队看起来跟宫内包棋关系很好的汉人,再有的就只剩一个腿脚不便的了。”

    “一队?”乔安月敏锐地捕捉到汉米尔的用词,“腿脚残废?”

    ‘不是一伙的。”汉米尔自知说得挺快,连忙解释道:“那队汉人大概上百个人左右吧……经常出入客山,却不住在这里,好像住在给贵客准备的上等房间。

    剩下那个是在他们之前来的,有好长一会儿了,深居简出的,偶尔出来买点吃食,刚来的时候整座山整座山地转悠,现在倒总是把自己缩在房内,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乔安月挑了挑眉,“那位腿脚不便的汉人……你能告诉我他住哪儿吗?”

    “这可不成,我们这行是很有原则……”

    乔安月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趁人不注意扔进那碗马奶里,“请你喝。”

    汉米尔瞬间换了一套说辞,露出一口大白牙,把所谓的“原则”抛到了九霄云外,“顺着集市往下走,东边,花根区域,五号房。”

    乔安月二话不说起身欲走。

    “客官下次心情好务必还请我喝马奶啊!”汉米尔冲着乔安月的背影连忙喊道。

    乔安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进去了,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东区,最底层,五号房。

    乔安月毫无阻拦地找到了目的地。

    左右看了一眼,这地方阴冷潮湿又偏僻,一般人只要稍微有点资财的都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是以几乎没什么人。

    乔安月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和夏云一脉相承的狗爬字迹草草写着几个大字:

    五日之内,务必离开!

    落款是,故人留。

    虽然字都丑,但丑得和夏云南辕北辙,乔安月愣是没想出来自己是有哪个“故人”有如此字迹。

    她回想起三日前晚上突然在房门前看到这张字条的情形,那股从一踏进客山就腾起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但鬼使神差的,乔安月却一直没能把这张字条给扔掉。

    乔安月垂下眼睑,收敛心神,一手紧攥住那张字条,一手轻轻扣响面前的石门。

    须臾,石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警惕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冷意十足,“谁?”

    *

    赫连秋不知自己盯着两个熟睡的团子看了多久。

    她轻手轻脚地为按紧盖在团子身上的小被子,一双眼睛里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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