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愁未去,又添新愁,真真觉得自己这一颗心,也是操碎了。

    墨池先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姑娘,面皮薄,慌忙轻推开了元幼祺。

    然而,她忽略了眼下的状况。

    她之前被元幼祺抱着手臂睡得昏天黑地,她又不忍心撤出手臂来,此刻,那只原本只是酸麻的手臂,早已经麻痛得失了知觉,猛然这么一推一扯,钻心得疼。

    墨池闷哼一声,推拦元幼祺的动作滞住。

    元幼祺大惊失色。

    “怎么了?”她惊问道。

    墨池羞红了脸,她怎么了?她能怎么说?她难道要说“被你抱着睡觉,胳膊都酸麻了”?

    这种话,如何启齿?

    元幼祺粗通医理,初时以为墨池身上的伤被牵动了,很快便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懊恼极了,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分没寸地抱着墨池的胳膊,睡得没完没了呢?

    她亦懊恼墨池这不声不响、默默忍耐的性子。

    什么事都自己忍下,这脾性,还真是几辈子都不改的!

    元幼祺绷着脸的模样,很有些陌生,更让人心生惧意。

    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吧?墨池暗忖着。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元幼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遂下意识地又向后躲了躲。

    元幼祺却不许她躲,一把扯过,扣着她半倚在自己的怀中,同时按着她的手臂,用力,一下接一下地揉.捏着。

    不揉开了僵滞的肌肉,很可能落下病根。元幼祺知道。

    元承宣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他咳了一声之后,不仅没有敲醒这两个人,结果反倒是皇帝将墨池搂得更紧,还替她按摩起僵麻的手臂来了。

    “咳!那个……九弟,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菜,饿了吧?”元承宣尴尬地开口道。

    仍是没人理他。

    元幼祺的一颗心都在墨池身上,只有墨池看了元承宣一眼,满是歉意,接着便又秀眉蹙起,疼的。

    元承宣更觉得尴尬了。

    身为大魏堂堂的宁王殿下,元承宣的脸还没这么被丢在尘埃里过呢!

    也罢,让他丢脸的那位不是旁人,而是天子,这也没什么。

    元承宣想得开,再开口的时候,尴尬什么的,已经被他丢在了尘埃里。

    “这食盒里的饭菜,二位趁热吃啊!总懒在榻上,不吃东西,也是极伤身体的……”

    他就知道,甭管他现在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有闲情逸致搭理他。他干脆放下食盒,掩上门,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门外,与家令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元承宣方反应过来:难道我这一趟进去,就是去送饭的?不是打算好的,劝陛下早点儿回宫的吗?

    屋内。

    墨池听到元承宣最后扔下的那句“总懒在榻上”云云,脸颊连带着脖颈,都红成了一大片。

    元承宣说者无意,墨池这个听者却不免想到旁处去。尤其是,她现在与元幼祺的姿势……

    墨池闭上眼睛,任由那针扎般的痛麻之感戳刺着自己的神经。

    这样也好,痛着,便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莫沉迷,莫沉沦……

    可是,她忘记了,人的身体是有自愈能力的,恰如人的身体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元幼祺娴熟的手法之下,那种痛麻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白皙柔滑的肌肤被搓得红热,肌肤下的血流顺畅,温暖而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身为一个在黑暗、算计与仇恨中行走了多年的人,哪怕只是惨淡的月华都能稍稍暖一暖墨池的心,何况这样炽热的,来自元幼祺的纯粹的情意?

    这个人,是喜欢着自己的,她不是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替身般的存在。墨池体会得到。

    同时,这个人,也是自己合该竭力吸引的人,吸引她对自己的动心,吸引她为自己不顾一切、败家败国……

    所以,现在,小小地放任一下自己,小小地贪恋一番她的温暖,亦不为过。

    墨池在心里对自己说,又何尝不是在劝着自己?

    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这般想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软和下来,真真切切地偎在了元幼祺的肩头。

    元幼祺一怔,僵住。

    她不知道墨池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身体竟不复之前的僵硬和紧绷,真的靠在了自己的身前。

    元幼祺的脑子一时间木了,接着便迸射出欢跳的火花来——

    她靠着我了!

    她主动靠着我了!

    像是荒漠中跋涉的旅人,在绝望的边缘,突然看到了一片绿荫,以及一泓泉水,哪怕只是海市蜃楼,也足以令人欣喜若狂,发足飞奔。

    元幼祺真的欣喜若狂了,她的心跳声足以证明。

    “咚,咚,咚——”

    一下,一下,激荡而有力,鼓点一般震响在墨池的耳边。因为她的脸颊就贴服在元幼祺的胸口之上,元幼祺胸腔的振动,害得墨池的耳鼓都跟着一起震了起来,更害得她的脸庞红得能渗出血来。

    只是靠在她的胸口,她便如此情状,若是……她会如何?

    墨池默默地想着,更觉得心中不好受了。

    而她的脑中,亦跳出来一个念头:君子可欺之以方。

    墨池的神色黯淡下去。

    元幼祺是不是君子,不好说。但自己,哪怕是要欺骗她,也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缘故。

    娘亲临终前说,冉家明面上是因为先帝糊涂废弃先太子而获罪,幕后的黑手却是当时还是吴王的皇九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自幼时起,所有身边的人,都在向自己不停地灌输着四个字:你要报仇。

    报仇!报仇……

    仇是要报的,可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自己的仇人吗?

    先太子和冉家出事的时候,眼前这人,也才十五六岁吧?

    纵是她生在天家,诡谲狡诈,但十五六的半大孩子,能有多大的心机手段?以她一人之力,当真能够扳倒当年据说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

    墨池恍然意识到,她居然在为元幼祺开脱!

    这个苗头太可怕了!

    然而,还有更让她措手不及的——

    墨池听到元幼祺在她的耳边轻声问着:“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住,我失态了……”

    她在为自己方才赌气地用力揉.捏墨池的手臂而道歉。

    这话头儿,太让人难为情,墨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她说“是,你确实弄疼我了”?

    这也太引人遐思了吧?

    正当她无措的时候,却惊觉方才被元幼祺揉搓过的手臂红热处,被附上了一个湿软的物事……

    元幼祺竟是一个吻,印在了她的手臂上。

    “如此,便不疼了……”她听到元幼祺喃喃地说着。

    墨池身心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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