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无义,也合该无情无义才能在这楼里生存。

    然而人总是存着一分侥幸心理,宋十一娘并未尽信这位李郎君,但也信了六七分,打算试他一试。岂知竟试出一个谋财害命。那李郎君实乃中山狼,看中了宋十一娘的积蓄,打算来个骗财骗色一网打尽,岂知宋十一娘死活不从。李郎君恼羞成怒就要将人掐死。幸得春雨楼另一位姑娘即时发现,才救回了宋十一娘的钱财和奄奄一息的小命。

    听说救回来的时候,宋十一娘已几乎咽气,是救她回来的姑娘出资请大夫来看,大夫也说无药可医。

    谁知一天后,在众人几乎以为她要咽气之际,醒转了过来。

    如果可以选择,宋十一娘宁愿死去,她才恢复一点意识,就听到身边的人光明正大的说她闲话,丝毫不怕被她听见。

    “这宋十一娘倒是命大,这般折腾还能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可惜她认人不清,好好的春雨楼姑娘不做,偏要去跟人私奔,私奔还找了这么个货色。”

    “才不是私奔,她是想做人正妻。干我们这一行,岁数大了,不都想找个良人,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是运气差了一些。”

    “运气何止差了一些,险些人财两空,那姓李的平素里斯斯文文一表人才,怎的这般狼心狗肺。”

    “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呀,我们以后也得放亮眼睛,免得重蹈别人的覆辙。说起来,十一娘也是倒霉,明明生得比我们都漂亮又知书达礼,偏偏红不起来,难怪会下了决心要离开这里了。”

    “漂亮识礼又什么用,这里是哪里,春雨楼,卖艺卖笑卖身,卖身她自恃身价不愿,连卖个笑都不愿。之前又那对风骚姐妹花,后来又来了个和她同样清雅又会笑的宋大家,哪还有她的份。”

    “如今经此一遭,她怕是处境更难。原先的客人不知还会否来找她,怕是妈妈会要她去卖身陪客。”

    “说不定十一娘自己给自己赎身,然后买个小宅院就此一生。”

    “怕是也难,这世道不好,身为女子要独自生活不为人所扰实在艰难,若她生的普通一些,倒也罢了。”

    “难不成要去出家做姑子,或是学学前朝那鱼玄机做个道士。”

    “说起来,谁会想到救十一娘的是宋大家,十一娘要是知道了,怕是……心里更不好过了。”

    “可不是嘛,她五年都成不了红人,反而是那宋大家,来了春雨楼半年就轰动一时,成了大家。”

    “时也命也,一切都是注定。”

    说闲话的两个姑娘说着说着想起了她们自己,各自一叹,走了出去,全然没留意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眼珠子动了几动。

    前一刻还是贵家女子家里的宝,正与心上人山盟海誓恩爱无限,后一刻就成了青楼女子,被人骗财骗色不算还差点要了命,宋玠觉得这幻境对她有着深深的恶意。就算是青楼女子,怎么说她宋玠都是风采无限的采花贼,缘何就成了青楼里五年不红的普通姑娘呢?这不可能啊。

    回忆宋十一娘这个身份往昔点滴,宋玠发现,宋十一娘这真真假假的半生就是四个字:不合时宜。

    一个人在青楼里要红,不是光长得漂亮或是懂音律通文史就行的。她还必须有时运,豁得出去。比如那对风情双生女,能歌善舞会抛媚眼会发嗲撒娇,还能一起上别人的床。无论是哪一点,她都做不到。在那对双生女过时之后,总该轮到她这个清丽脱俗的绽放一下光彩了吧,谁知她遇到了新来的姑娘,比她冷漠,但是人家会笑,也比她会说话。在青楼这些年,宋十一娘居然还没有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而那个新来的,半年之内就成了大家的姑娘,居然是宋则。

    才和她亲吻说爱,转身就成了她的大阻碍,宋玠自问适应力强如她,也有些招架不住。

    而宋十一娘的回忆又告诉她,她成不了红人在春雨楼里待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宋则一直在跟她捣乱。说捣乱实则就是破坏,原先对她有意的一些俏郎君、大恩客——多是想把她弄回去当妾或是收为外室那些,每每被宋则收作了房中客。宁愿听她一曲琵琶,也不想和她说半天话下半日棋,在宋则来之前,他们还都想和她下棋聊天,明示暗示只要她点头,当晚就能一顶小轿送她入府,不再从事这卖笑的营生。

    而宋十一娘原本也是打算在这些人中挑挑拣拣,择一户好人家的,对她——原本的她而言,横竖找不出一个知心的良人,不如就选一个俊俏多金的金主。她压根不信能在勾栏里找出什么真心人。

    可宋十一娘的运气太差,横挑竖拣,选中一个奸险的小人,在商定赎身之事时就想对她意图不轨。在宋十一娘拒绝他成其好事的时候,恼羞成怒,意图杀人。

    而发现不妥又救她的还是一直搞破坏的宋则。

    其实宋十一娘被发现的时候,离死只差一口气,若不是宋则坚持要找大夫,或许她就真的死了。

    不,宋十一娘确实是真的死了,顶着她身份活下来的是宋玠。死了的一了百了,活人却是难挨,要面对这原身的尴尬处境,还要完成她的任务。

    宋玠原以为两人交欢是必要的程序,按照上一个幻境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是如此。是了,师父说的是宋则爱上自己或是与自己交欢,也即是说,上一个幻境里的宋则已毫无保留地爱上自己。

    宋玠苦笑。

    这样纯粹赤诚的爱,于此世间难能可贵,连她都为之动容,她羡慕上一个幻境里的自己。甚至,几次三番,她都生出不该有的放弃之心,放弃回到现实,留在幻境里。若是留在幻境里,两人最终也会得到父母的谅解,永远在一起。

    永远。

    可宋则是隐神宗的宗主,而她是采花贼,谈何永远。

    宋则不会放弃现实里的真身与她在幻境里厮守的,她也不愿。

    幸而,等一切结束,宋则不会有任何记忆,而她也会借助师父忘记宋则。

    哎。她叹息,轻之又轻,重之又重,仿佛源自灵魂。

    “你醒了?”是宋则清清冷冷没有温度的声音。

    宋玠没有睁眼,反而别转身,把头蒙进被子里。

    能晚见一刻是一刻,她还不想看到之前亲吻自己的姑娘如今对自己毫无半分情意。

    “你该不会是想用被子闷死自己吧?”没想到宋十一娘会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宋则一怔,“我知你素来对我有怨,怪我抢走你的恩客。”

    宋玠闷声道:“能抢走的恩客,不是好恩客。技不如人,没啥好怨的。”

    以前宋十一娘这人惯会钻牛角尖,倒是没想到阎王殿前走一遭,听这话像是想开了几分。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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