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眼色,示意她把卷子翻过来让他抄两笔——她漠然地把头扭到另一边。

    中午周边的饭馆都饱满。她去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派和一袋牛奶。

    下午考口语,皮肤很黑的印度籍考官一开口居然是漂亮的美式英语,让洛枳吃了一惊,反而觉得挺高兴。毕竟,她的美语是跟着美剧练出来的,比英音要好太多。

    两个人的语速都快得像辩论会,但是交谈很愉快。洛枳的嗓子本来已经恢复正常了,现在显然有些吃不消,略略沙哑,说话之前总要清嗓子。

    然后考官说,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有时候记忆和事实有出入?”

    洛枳觉得问题简直是冲着她来的。她歪头笑:

    “也许只是自我保护吧。事实已经够糟的了,何必在回忆的时候还要为难自己。”

    很武断而感性的回答,没有罗列一二三四。考官有几秒钟的怔忡,然后给了她一个极其耀眼的灿烂笑容。

    走出考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雪已经停了,她在校门口打不到车,也等不到公车,于是沿着马路踩着新雪慢慢走。风很硬朗,不一会儿,鼻尖就失去知觉了。

    开机,手机开始没完没了的震动。洛阳,张明瑞,百丽,妈妈……很多人给她发来短信问候雅思的情况,甚至还有许日清——一定是张明瑞告诉她的吧。她带着笑一一回复。过了一会儿有电话打进来。是妈妈。

    “洛洛,考完了?”

    “刚出考场,你的电话真是及时。”

    “心灵感应。”妈妈在电话另一边笑,“怎么样?”

    “挺好。”

    “对了,你们圣诞节放不放假?”

    “我们圣诞节放什么假啊,你以为我在哈佛啊?”

    “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个付姨说,她有个亲戚是t71的,你要是那时候回来,买站台票上车,然后可以补卧铺的学生票。这样你来回就不用担心票的问题了,还是卧铺。回北京的时候和付姨她家一起,鞋也不用她给你捎过去了,但是你正好把她们送上地铁,听明白了吗?”

    洛枳笑,“明白,明白。”

    她妈妈絮絮叨叨地在电话另一边给她讲具体如何找列车长,时间车次,又问她有没有要紧的课程,说了很久才放下电话。

    12月24日是星期六,洛枳计划周五早上上车,翘掉政治课、财务会计和体育课,然后周日晚上返校。

    今年12月24日,是父亲15周年的祭日。

    洛枳已经有点记不清繁琐的出殡了,从自己家里到火葬场,一路遇到无数陌生的亲戚,在冗长繁杂的仪式中,她都只顾着哭,只有一个阿姨负责照看穿戴重孝的自己。她只要哭就可以了,孩子的悲伤,只是看到一个不会动、面色惨白冰冷冷的爸爸,只是听人家一句“爸爸永远回不来了”,就能哭到昏天黑地,然后累了,休息一下,再被人提及几句,再哭——反正会有很多人蹲下抱着她说,苦命的孩子。然后她就继续哭。

    但是不知怎么,在阿姨怀抱中的她突然抬头。那天也是下着大雪,比现在这一场还要大。鹅毛大雪,铅灰色的天空,她睁大眼睛看着雪片从无到有渐渐变大然后落到自己眼里,冻住了眼泪。那样的压抑和盛大突然让小小的洛枳不再抽噎,而是转过身去看人群中的母亲,嘴唇发白颤抖的、正在砸一个泥盆却几次都砸不碎的没有力气的母亲。

    她知道,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那一刻,悲伤加重,越过了孩童懵懂的占有欲,越过了眼泪。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震动。

    这次是盛淮南。

    “雅思考完了?”

    “恩,挺好的。”

    同样的问候,来自别人,她就笑笑说谢谢,来自他,就会感动。人的心永远都是偏的。

    “一般别人就算是考得好也只会说一句,恩,就那样吧。你还真诚实。”盛淮南的声音很明快。

    “是吗。”洛枳没有斗嘴争辩的心情。

    盛淮南停顿了一下,又问,“回学校了吗?”

    “正在路上。雪积得太厚,又堵车了,我走回去,还好北语离咱们学校不远。”

    “我去接你吧。”

    “这儿堵车,能过来的只有直升机,你怎么接?”

    “呵,对啊。”盛淮南笑了,有点尴尬,很久都没有说话。洛枳拿着手机,没有带手套,很快就僵硬了,可是她没有催促。

    “冷吗?”他问。

    “恩。”

    “没带手套?”

    “恩。”

    “那把电话挂了吧。你感冒还没好吧,嗓子还是有点哑。把手揣到兜里好好暖和一下。预祝你考到好成绩。”

    “谢谢你。”

    洛枳把冰凉的手机放回书包里,前面的十字路口混乱不堪,行人从车辆的夹缝中自如地穿梭,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被伤的再狠,只要对方问一句疼不疼,就能活过来。

    洛枳的笑容渐渐转为嘲弄,迎着冰冷的风。

    第42章开往冬天的列车

    火车行进中一直很平稳,本来这样听着铁轨的声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很惬意,可是下铺的孩子让洛枳很厌烦。他一直在往地上吐口水,还把大家的鞋子踢得到处都是,在别人睡觉时大声地喊一些外星人才听得懂的话。

    洛枳忽然想起高中时在体育馆看台上等待体育课考试的时候,全班女生围坐在一起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都是四五个人主导,其他人只是捧场地迎合几句。当时叶展颜在热烈地表达了对婴儿的喜爱之情之后皱皱眉头说,我最讨厌六七岁之后的小孩子——等我有了小孩,他一长到四岁我就掐死他。大家哄笑,说小心你刚掐死孩子你们家盛淮南就掐死你。

    洛枳承认,虽然有时候会暗暗笑她的偏激和幼稚,却又不得不承认听她讲话很痛快,让人有不自觉的亲近感。

    心里面偷偷闪过的大逆不道的念头通过别人的嘴巴事不关己的冒出来,不是不惬意。

    那个孩子又认真地往地毯上吐起了口水,末了,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学着电视上肥皂剧主人公的口吻说,还好,我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末了还特意把那两个字加重拖长。

    哪儿跟哪儿啊,洛枳笑得肚子都疼了,涨红了脸却不敢出声。

    小孩子和小狗都一样,到哪里都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转念一想,谁不是这样?渴望被别人肯定,也是想在他人的生命中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吧。被忽略和被遗忘都让人难堪失望,有时恨不得像这个孩子一样用这种无聊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过。

    天色渐晚,夕阳慵懒地照进车厢,快要到家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家。她的年纪距离真正的思乡还很远,虽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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