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赵老太公答应帮忙的事不出大纰漏,李中易觉得,就算是在大牢里边多住几天,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多谢寺正关爱,在下只求家父平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李中易肃手而立,态度别提多恭敬。

    吴寺正又一拳落空,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他原本琢磨着,只要李中易提出要求,他就可以借机整治一番,最后再来个顺水推舟,彻底打掉李中易的锐气。

    李中易见吴寺正抚须凝神,他不由暗觉好笑。既然这吴寺正被赵老太公派来相助,即使他李中易没有任何要求,这吴寺正也必定会考虑周全,给出必要的安排。

    退一万步说,就算吴寺正对李中易有看法,也绝不敢违背赵老太公的意图。

    “本官有意将你父子二人,换新的监舍,不知你意下如何?”吴寺正想来想去,也没啥整治李中易的好办法,只得绕着圈子继续设下语言陷阱。

    李中易暗暗好笑,他不管是同意,还是反对,有用么?

    “悉凭寺正做主。”李中易打定了主意,他绝不多话,以免留下话柄。

    面对逆来顺受的李中易,吴寺正彻底没了辙,他不禁大为怀疑,赵老太公究竟看上了这小子的哪一点?

    就在这时,黄景胜忽然快步跑了进来,禀报说:“寺正,天使来了!”

    吴寺正楞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黄景胜:“所为何事?”

    黄景胜陪着笑脸说:“下官不知,不过,来的天使倒是认识,是殿中省内谒监的黄内谒。”

    李中易眼前立时一亮,黄景胜故意说出天使就是黄清,显然是暗中向他透消息。

    这个好消息来得非常及时!

    既然是黄清来了,即使不是为了他李家的事情,至少也可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天使忽然来到,吴寺正不敢怠慢,在黄景胜的陪同下,前去迎接黄清。

    黄景胜临出门前,冲李中易丢了个眼色,早有准备的李中易,迅速抬起右手,指了指面前的四方桌,意思是说,务必把黄清请过来。

    工夫不大,黄景胜再次回转,笑嘻嘻地对李中易说:“恭喜贤弟,贺喜贤弟,天使吩咐下来,陛下有诏给贤弟你。”

    李中易眨了眨眼,问黄景胜:“家父没有接诏?”

    黄景胜摇了摇头,说:“天使的意思是,只让贤弟你一人去接诏。”

    李中易眯起双眼,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觉得,情势虽然出现了重大转机,但是,鉴于李达和被排除在外,整个李家的案子恐怕还没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中易心想,不如先接了诏书再说。反正来的是黄清,只要见了面,就可以想办法从他那里套些内幕出来,方便见机行事。

    当李中易赶到东狱正堂的时候,他却发现,黄清和吴寺正虽然相对而坐,面前也都有茶,可是,正堂内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黄清见李中易来了,立时挺身而起,手捧诏书说:“时辰不早了,接诏吧。”

    “呼啦啦……”东狱正堂的人跪倒了一大片,黄清面北朝南,抑扬顿挫地念道,“门下……李中易进献仙药,于太后之旧疾颇有补益……赏钱五百贯,尔其钦哉。”

    “……叩受天恩……”李中易中规中矩地从黄清的手中,接过了诏书。

    虽然孟昶只是赏了钱,没提放人的事,但是,李中易觉得,情势已经有所缓和。

    先赏东西,再杀人,孟昶应该还没弱智到这种程度吧?

    “李家大郎,陛下手诏,召你进宫谒见。”黄清从袖中摸出一卷黄绢,塞进了李中易的手中。

    李中易发觉黄清冲他挤了挤眼,显然是有话交代,赶忙拱手说:“在下不通陛见礼仪,还请尊使多多教诲。”

    “嗯,你即便不说,杂家也要教导于你。丢人现眼倒也罢了,乱了朝廷的体统,那可是杀头的重罪。”黄清暗暗点头,李中易的这股子机灵劲,着实令人喜爱。

    “多谢尊使。”李中易配合着黄清演戏,连连拱手作揖。

    吴寺正见李中易和黄清打得火热,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冷哼一声,说:“如果尊使没有别的事,下官就此告辞。”

    黄清板着脸说:“汝可自便。”神情异常之倨傲。

    在这个年月,汝这个词汇,一般情况下都带有轻蔑的意味,绝对不可轻用。

    李中易心知要糟,赶紧冲黄景胜使了个眼色,黄景胜立即接过话头说:“请尊使移步后堂,下官已经安排好了酒食。”

    黄清甩甩袖子,大模大样的走了,只留下吴寺正面色铁青地立在堂中。

    “阉竖。”吴寺正显然余怒未消,不骂出声,难解心头之气。

    等黄清走远了,李中易快步走到吴寺正身前,小声说:“非常时期,切不可因小失大。”他这是故意试探吴寺正在赵家究竟是何等地位。

    也许是李中易的提醒起了大作用,吴寺正倒是克制住了情绪,没有继续大发雷霆。

    李中易心里也明白了,这吴寺正很可能是赵老太公一系的心腹,颇知道一些内幕。

    “在下多谢寺正相助。”李中易含笑拱手,虽然吴寺正并没有实际帮上忙,但是,赵老太公的这份人情,他必须领受。

    “你家虽是医者,却也是诗书传家,怎么可以和那个阉竖走得如此之近。”吴寺正冷冷地质问李中易。

    李中易立时知道黄、吴交恶的根源所在,士林一向有看不起太监的老传统,这吴寺正对黄清有成见,也不奇怪。

    他当即笑道:“不瞒寺正,在下一向以为,成大事者,不须太过顾忌小节。”

    “哼,你好自为之,莫要堕了李家的门楣。”吴寺正见说不通李中易,当场拉下脸,拂袖而去。

    李中易看着吴寺正远去的背影,心知这吴寺正除了对黄清不满之外,因为刚才没有整治到他,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在里边。

    嗯,气不顺,发泄出来,就很好嘛!

    黄清的肉身残缺不全,心态难免有些变态,李中易故意激走吴寺正,就是不想让黄清久等,以免刺激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王大虎领着李中易进门的时候,黄清正在骂娘,“什么玩意,不就是考了个进士么,居然狗眼看人低,敢瞧不起杂家……”

    隋唐五代之际的科举,尤重进士科,李中易心想,难怪吴寺正的身上,始终带有高人一等的自矜感。

    “贤侄,你来了?”黄清一看见李中易,就大发牢骚,“这些狗屁读书人,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成日里尽干些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破事……”

    李中易并不接话,只是含笑望着黄清,等他发泄完毕,再谈正事。

    过了好一阵子,黄清宣泄掉胸中的闷气后,忽然笑道:“贤侄可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李中易觉得黄清象是换了个人似的,满面遮不住的喜色,其实已经暴露出真相。

    “黄公发了笔小财?”李中易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配合着黄清的好心情。

    黄清含笑摇头,说:“我这种天生的劳碌命,发什么财?”

    李中易故作姿态地想了想,说:“黄公得了稀有之宝物?”

    “哼哼,宝物算啥?”黄清撇着嘴,面带不屑。

    李中易见凑够了趣,就笑道:“莫非是黄公得了陛下的赏赐?”

    “嘿嘿,虽不中,却也不远矣。”黄清略显得意地笑了。

    “唉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呢,黄公已然换了新官服,在下恭喜黄公高升……”李中易装作高兴地祝贺黄清升官。

    黄清轻笑两声,得意地说:“蒙陛下恩典,杂家已经就任内谒者监之职。

    李中易心想,黄清以前是内谒者,如今是内谒者监,显然已经从跑腿的宦官升迁为当家的实权派。

    黄景胜猛一拍脑门子,喜不自禁的说:“恭喜叔父荣升六品大员。”这马屁拍得忒有点无耻。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黄清正在高兴之时,很自然地忽略掉了黄景胜那不伦不类的称呼,畅快地一笑,说:“杂家这次能够重回陛下身侧,也多亏了李家贤侄。”

    李中易心里明白,一定是他送的那半株七十年的高丽参,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黄公一直简在帝心,在下以为,陛下早就有意叫黄公回身边,这次只不过借了个由头罢了。”李中易把黄清推过来的功劳,不显山不露水的卸下了肩膀。

    “贤侄,你太过谦了。”黄清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很受用,他一直坚信,孟昶其实一直离不开他这个昔日的亲信近侍。

    “叔父,请上座。”黄景胜亲自捧着茶盏,端到黄清的手边。

    黄清坐稳之后,接过茶盏,抿了口茶,不经意地说:“贤侄,不知你母亲那边可好?”

    李中易心想,这个死太监,刚刚借着高丽参上了位,还惦记着那千亩上好的良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回黄公,在下十分惦念家母,只可惜,因身陷囹圄,一直无法见到家母。”李中易直接把难处亮了出来,交给黄清去解决。

    这男女不同监,李中易这个囚徒要想混进女牢,比登天还难。

    “哦……”黄清拖长声调,却没了下文。

    李中易心里很清楚,这个死太监不仅想得千亩良田,更惦记上了他刚得的五百贯铜钱。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李中易压根就不看重。更重要的是,黄清的手上很可能掌握着让李家翻案的绝密内幕,李中易更不可能惜财。

    李中易抬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那堆铜钱,笑着对黄清说:“黄公高升,皆大欢喜,这些阿堵物权当贺礼。”

    黄清皱着眉头说:“这怎么能行?陛下的赐物,杂家如何敢受?”

    这么牵强的理由,怎么可能难得倒李中易呢,他笑着说:“既然陛下已经赐于在下,即是在下之物,转赠于黄公,正好沾些喜气。”

    上辈子,李中易就深通送礼的要诀,关键就在于,不仅礼要厚,而且,理由还须冠冕堂皇,这样才能让人家欣然接受,赞你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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